于是阿克勒王将他的妻子抱了进来, 产婆一见由多尸体便吓得大叫, 陈星忙道“没事的别跑啊”
榻前立了半面屏风, 陈星坐在屏风正中央,一手依旧按着由多的胸膛,另一手漫无目的地挥了挥, 握住阿克勒王妃湿滑的、满是汗水的手。
“由多由多”王妃颤声道, “先生,我求求你”
“专心生小孩, ”陈星忙道, “别想其他的了。”
由多听到母亲的声音, 顿时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给她施针。”陈星朝项述说。
“我不会。”项述说。
陈星吩咐道“听我的。”
上一次,王妃是恰好到了产期,这次则是为了救大儿子, 有孕在身还骑马出战, 动了胎气。陈星算下来, 这天恰好就是自己上回抵达敕勒川之时, 距阿克勒王妃生产,早了近二十日。
暮秋节也快到了, 还有半个月,南方的秋社亦近来临,这次一定要保住王妃母子, 绝不能让遗憾再次发生。
“颈下三寸。”陈星朝项述说。
肖山“生小孩就是这样吗”
“别靠太近, ”陈星马上道, “她现在很难受, 肖山,到我这边来。”
项述照着陈星所述,把针扎入。陈星催动心灯,浸润于由多的心脉中,另一边则唤起项述体内的心灯力量,随着项述为王妃扎针,每一针都带着柔光。
陈星额上已满是汗水,由多胸膛里的那颗心脏,正在抵抗着心灯的净化。
“你们究竟在由多的胸膛里放了什么”陈星疑惑道。
王妃不住喘息,说“克耶拉,那是克耶拉亲手交给我们的,他告诉我们,只要由多有了这颗心,就能活下去。”
王妃的情况稳定了些,陈星见已到紧要关头,忙道“用力,快生出来了”
王妃一声大叫,伴随着产婆欣喜的呐喊。
那一刻,陈星瞬间感觉到了,两股奇异的力量正在帐篷内开始旋转。那是生与死的世间原初之力,小王子的诞生与由多的死去,犹如太极般围绕着他们所在之处轮转,聚集为一个漩涡。
灵气的流动顿时让项述与肖山亦有所察觉,这两道力量开始互相融合,陈星马上警觉,恐怕发生不可控制的情况,正要撤回手时,却发现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生之力源源不绝流动而来,注入由多的身躯。
那颗妖心刹那停止了搏动继而瓦解了所有的防御,将心灯的法力吸扯进去,随之在胸膛内一收,光芒万丈,浸润由多的全身
“是位小王子”
啼哭声不绝。
由多的眼睛轻轻眨了下,抓住了陈星的手,缓慢从榻畔坐起。
“母亲”由多以阿克勒语说道,“弟弟”
王妃脸庞苍白,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由多。
由多支撑睡榻,转身爬起,以残存的一臂牵住了母亲的手。帐篷内众人紧张起来,陈星却轻轻摇手,示意没关系。
“我的儿子”王妃热泪盈眶,抬起手,抚摸由多的侧脸。由多以他浑浊的双目望向那初生的小小婴儿,一手托住,将自己的弟弟托到王妃面前。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项述诧异道。
陈星敏锐地察觉到,由多的死而复生的过程,与司马玮完全不一样他的诞生,乃是三种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王子夜为他移植了一枚妖心,陈星则驱散了他身上的怨气,最终竟是与由多血脉相连的母亲所生下的弟弟,仿佛分给了他一道生命的力量,召唤他回到了人世间。
说不定他无意之中,制造出了一种新的大妖怪。陈星突然觉得有点危险。
一刻钟后,王帐之中。
阿克勒王恭敬跪伏于地,将一个匣子推到陈星面前,朝着陈星与项述,亲手打开。里面是四枚戒指。
“我等阿克勒族,将永远铭记大单于与神医的救命之恩。”阿克勒王说,“述律家救了我的妻子与小儿子,保护了我的大儿子。”
陈星不等项述回答,便收下了阿克勒王的谢礼,项述见状忍不住用汉语道“你怎么这么不客气”
陈星说“匈奴人送出来的东西不能退回,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项述当即被堵了回去,只好忍着。先前两人吵架的原因还没说开,陈星这一路上伏低做小地忍着他,终于有点不想忍了,又不自觉地恢复了从前模样。
项述“”
突然项述又觉得有点不对,这话似乎自己曾经说过,却忘了什么时候说的了。
阿克勒王没听懂两人的话,又以古匈奴语朝项述说“请大单于,为孩子赐名。”
“阿克勒人生活在巴里坤海子畔,”项述想了想,说,“就叫那”
“多罗吧”陈星接了话头。
项述“”
项述奇怪地看着陈星,陈星说“大单于想说这个名字,对不”
项述心中疑惑已不能更甚,偏偏陈星又开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仿佛因为项述那句“你把我当什么”也生气了,于是在阿克勒王面前只将项述当作大单于对待。
“阿克勒王,你要和由多谈谈么”陈星心想,与儿子久别重逢,应该有不少话要说吧。但由多复活之后便不知去了何处,也不来见父亲,似仍有心事,于是朝项述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起身,离开王帐。
风雪渐小了些,白毛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飞扬的、覆盖天地的小雪。
项述与陈星从帐篷中走出,两人在空地前停下脚步。陈星满脸不高兴,现在变成他在闹脾气,也看得出项述的气消了,有话想说。
项述“孤王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不乐意了”
陈星侧头皱眉审视他,项述反而有点躲避陈星目光,不自然起来。
陈星知道以项述的性格,这么说无异于是道歉了,不知道拓跋焱和他单独相处时,朝项述交代的话有多大作用,总之,现在项述已经不在意拓跋焱了。
但陈星还很在意,我这一路上对你怎么样,你心里还不明白么拓跋焱又算得上多大的事而且上一次也是这般,项述不知为何,对他总是带着极强的警惕,这是不相信我吧
两人站定,看着彼此。陈星忽然说“你觉得我没将你当大单于看待,我说实话吧,是。对我而言,你不是大单于,你只是我护法,你也许不知道护法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驱魔师与护法,将彼此相托,无论是”
项述的表情瞬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此刻车罗风却匆匆来了。
“安答,”车罗风说,“斥候有消息了。”
项述“接着说。”
“你先忙吧。”陈星一见车罗风就没心情了。
项述只得朝陈星道“留在营地,稍后孤王还有话问你。”
说着项述转身与车罗风一同离开,陈星注视项述的背影,有点无奈,吁了口气,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拓跋焱与肖山、司马玮、由多正在阿克勒族营地的另一侧烤火。
“怎么不进帐篷里”陈星诧异道。
拓跋焱“你和大单于,不是想说说话么”
肖山握了个雪球,扔给司马玮,司马玮扔给由多,由多扔给拓跋焱,拓跋焱再扔给陈星,陈星扔回给肖山,三人两魃,仿佛玩着一个无聊的游戏。
“你和项述说了什么”陈星忍不住问。
拓跋焱摊手,说“我只是告诉他,我不喜欢你,如果他介意的话,我这就在他面前自尽,不想让你们因我吵架。”
“哎,”陈星哭笑不得,“你有病”
拓跋焱“我听你们汉人说过许多故事,伍子胥奔楚渔父沉江、荆轲刺秦樊於期献首。大单于既不相信我,一死以证,又有何妨反正我这性命早已不足挂齿,能派上用场,拿去就是了。你若愿意阻止王子夜,全我心愿,我便死得”
“好了”陈星带着怒意道,却止不住地一阵心酸。
拓跋焱却执拗地把话说完“若办不到,也没什么,尽力而为就行。”
短暂沉默后,陈星心中充满愧疚,说“拓跋焱,对不起。”
拓跋焱摆摆手,示意无妨。
陈星又道“你生气了。”
“没有,”拓跋焱勉强笑了笑,说,“真的没有,我只是不希望令你们互相猜疑。是我考虑不周全。”
肖山说“你明明喜欢陈星,为什么不承认”
“肖山”陈星抓狂道。
“啊”拓跋焱有点茫然,说,“小兄弟,咱俩以前还不认识吧为什么这么说”
肖山“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承认吧,你喜欢陈星。”
“不要再讨论这种无聊的话题了”陈星见气氛稍松懈了些,马上道,“给我打住,肖山,别再胡说八道。”
肖山盯着由多,不情愿地“哦”了一声,说“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口是心非”
司马玮说“人都口是心非。”
陈星嘴角抽搐,看了眼由多,又问“不与你爹娘谈谈去吗”
由多头发散乱,抬起头,看了眼陈星,陈星上前去,把他的长发绾好。
“他们已经不再是我的父母了,”由多说,“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谁,大驱魔师,能不能告诉我,我是谁”
陈星打量众人一眼,猜测也许自己到来之前,这群家伙就在讨论这个问题,肖山应当也告诉了他不少往事,以及大伙儿的身份。
“你是谁”司马玮问。
“我不知道。”由多茫然地问,“你又是谁”
司马玮说“我也不知道。”
远处的帐篷中传来婴儿啼哭声,由多听到这声音时,不禁转头,朝那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你的弟弟,”陈星说,“去看看他们吧。”
这个时候,阿克勒王揭开帐帘,站在王帐前,朝他们所在之处看了一眼。
陈星能感觉到,由多与那多罗两兄弟之间,也许存在着某种奇异的联系。而现在阿克勒族想必也为了安置他而十分头疼,大王子归来,却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当年还是阿克勒王将他带往卡罗刹山内,亲手下葬他还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