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之前一直是扬州的州治和吴郡郡治所在地,也是扬州的政治文化经济和军事中心,随着这么多年的发展,原来的城区已经满足不了近乎爆炸的人口增长和住房压力,所以在主城西边的低矮丘陵山体之上,重新筑造了面积不算大的附城。
起初,附城的主要作用是刺史府、太守府和县衙等诸多衙门的聚集地,后来以官府为中心,各行各业都如雨后春笋冒尖似的全面铺开,只用了十年时间,就形成了规模足以媲美主城的庞大城区。接着在三十年间,发展更加的不平衡,形成主次颠倒的局面,原来的主城成了普通百姓的聚集区,而附城则成了官吏、门阀、士族和富商们的地盘,以越溪为主的几十条河道分开了主城和附城,如同贫贱和门第一般,是那么的泾渭分明。
附城通往主城主要靠三条官道和密密麻麻的拱桥,徐佑安步当车,和何濡清明一边欣赏吴县的景色,一边谈起顾允的婚事。何濡讥嘲道:“顾允怕是对那位陆氏的女娘不甚满意,所以一拖再拖,始终不愿大婚。他不愿就不愿,却偏偏借七郎的由头,害得咱们无端得罪顾陆两家的长辈,智者不为!”
知道何濡对张玄机的事始终有心结,在他想来,顾允既然不喜欢陆未央,那还不如娶了张玄机,可以彻底断了徐佑的念头。
徐佑不会跟他争论这些,情之一物,岂是利弊可以说的清楚的?转头笑道:“清明,你怎么看?”
清明淡淡的道:“我不知道!”他虽入五品山门,可在男女情事上一窍不通。顾允不喜欢,那就不娶好了,何必勉强自己受这份罪呢?难不成顾氏真的会为了一个外姓女娘惩处家族里最有前程的俊杰吗?
“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徐佑赞了他一句,驻足桥上,望着桥下碧水清波,几只肥鹅轻快的游过,留下转瞬即逝的浅浅痕迹,轻声道:“其翼看事太过功利,这点本没有错,世间攘攘,皆为利来,可有些时候,少些功利之心,反倒可以更得其利!抛开我和飞卿间的情谊不提,单说好处,得罪了顾陆的长辈不要紧,因为他们只属于门阀的过去,而飞卿,则属于门阀的将来。如果把此事看成博戏,我宁可把钱押在飞卿身上!”
何濡叹道:“七郎所言是不错,可顾允不优柔寡断的话,我们原本可以两不得罪……”
“世间安得两全法,”徐佑迈步前行,身姿飘逸,大笑道:“不负飞卿不负心!”
“好一句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飞卿不负心!”
桥东头突然走过来一人,年不过二十许,穿着僧袍,容貌丑陋,皮肤黝黑,唯有一双眼眸晶莹剔透,不染尘埃,让人顿生好感,他快步赶上徐佑,双手合掌,恭敬的道:“尊驾可是微之郎君?”
徐佑还礼,奇道:“你认得我?”
“不认得!”僧人笑了起来,细碎的白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道:“只不过整个扬州可以念出‘世间安得两全法’的人,窃以为非幽夜逸光莫属!”
这个马屁拍的高级,徐佑正色道:“法师言重了,仅残诗两句,难以达意,乃戏作而已,当不得此赞!”
僧人维持着笑容不变,道:“郎君观流水群鹅得残诗两句,却依稀暗含佛法之精义,难怪连竺师兄都尊郎君为六字之师!”
“嗯?”徐佑心中惊讶,瞧这和尚年纪轻轻,竟然称呼竺法言为师兄,故意露出讶色,道:“法师究竟何人?”
僧人再合掌下拜,道:“贫道竺法识,为本无宗宗主竺真人的末徒!”他直起身,笑的眼眸弯成了月牙,道:“由于贫道浑身黑如漆,人又称漆道人!”
唐朝之前,僧人也被称为道士,这个道是修行的道,并非道门专有,所以和尚也好,道士也罢,皆可自称贫道。
唐朝之后,和尚的自称有贫僧和,也有贫道,并行不悖。直到元明之后,才逐渐分道扬镳,和尚称僧,道士称道,一目了然。
徐佑心中惊讶,觉得此人十分有趣,道:“失敬失敬!原来是竺宗主高徒,若论佛法,我不及法师万一,更不能和竺上座相提并论,又岂敢做那六字之师?”
竺法识笑道:“微之郎君可记得无尘师侄?”
那个跟在竺法言身后的壮和尚?
徐佑道:“自然记得,我和无尘法师甚是相得,可白贼之乱后,钱塘内外阻隔,再没有无尘法师的消息了!”
“无尘师侄在白贼之乱前离开钱塘回了金陵,侥幸躲过了杀身之祸。我在金陵时和他最为亲近,经常听他提起,说微之郎君乃是我沙门的大毗婆沙,若论佛法,除师尊外,我辈皆为末学后进!”
念起竺无尘,徐佑对那毫无心机的胖和尚观感上佳,慨然道:“当初无觉法师悔悟自杀,无尘法师悲伤太过,我才以偶然听来的佛理经文劝慰他,不想无尘法师因此开悟,竟称我为大毗婆沙,佑实在汗颜,愧不敢受!”
“郎君当之无悔!”
竺法识突然低声道:“师尊似也有此意,等日后时机成熟,或会拜郎君为大毗婆沙。不过这件事尚在酝酿之中,郎君切莫外泄……”
徐佑呆住了,大毗婆沙是佛门很重要的名号之一,哪有轻授于外人的道理?更何况他和竺道融缘锵一面,凭什么对他青眼有加?
“法师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