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禁(1 / 2)

郑氏仍旧是一副丢魂失魄的模样, 她低垂着头,云鬓散乱, 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上, 显出几分狼狈。

“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她口中低声呢喃着。

忽然间, 她蓦地抬头, 眼神直勾勾扫过院中每一个人,最终朝着郑媪冲过去。她抓着郑媪的手臂,双眼圆睁, 神情惊愕, “姊姊,我弄错了,我真的弄错了。”

“娘子”郑媪敏锐地发现郑娘子神情有些不对。然而不等她说什么,郑氏已经松开她的胳膊, 又跑到绿珠跟前。

拉起绿珠的手,郑氏直直地盯着绿珠,以一种发现秘密后格外惊奇的语气, 和绿珠分享道“绿珠, 你听到了吗二郎他原来是有大功德的人。”

绿珠被郑娘子那种过分专注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骇, 喉咙里像是吞了东西, 微微发哑,“娘子,你”

“大功德,大功德。”郑氏猛然间又放开绿珠,转到院子中央。她双手高高举着, 仰面朝上,一边转着圈,一边放声大笑,“二郎是有大功德的。二郎是有大功德。我居然怀疑我的孩子。”

沈湘珮脸上显出惊骇之情,不敢置信地看着郑氏,“姨娘她,她这是疯了”

郑媪已经第一时间冲上去,抱住郑氏,大声叫喊起来,“娘子,你怎么了娘子快去请医师”

沈凤璋微眯着眼,看着郑氏。真疯了

不像。郑氏若是这么容易疯,怎么可能帮原主隐瞒真实身份十几年

那就是装疯

为了躲避自己的追究

她心里冷冷一笑,不管是真疯还是假疯,郑氏这次罪责难逃。

“连山,去请方医师过来。”沈凤璋朝着身后的随从吩咐了一声。叫做连山的侍从应了声是,转身朝外跑去。

院子里,沈凤璋看着靠在郑媪怀中,脸上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郑氏,开口道“姨娘想必是受打击过大,才一时迷了神智。既然如此,这段时间姨娘就在静皎院中好好养身体,不要踏出静皎院半步”

“来人,把郑姨娘带回静皎院中,好好照看起来。”

几名婢女上前,拉住郑媪和郑姨娘,拉扯着她们往后院走去。

“二兄”沈湘珮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淡漠的沈凤璋,“你这是要是软禁姨娘”

沈凤璋从喃喃自语的郑氏身上收回目光,转向沈湘珮。她冲着沈湘珮弯唇一笑,笑容温和,仿佛脾气好又包容大度的兄长,“怎么叫软禁呢”

她看着皱紧双眉,满脸不赞同之色的沈湘珮,声音含笑,缓缓吐出接下来的字,“我这是为姨娘好,既然病了,当然要待在院里好好养病了。”

狡辩这和软禁有何区别沈湘珮被二兄这种态度惹出火气,想到往日里郑氏疼爱自己的点点滴滴,忍不住说道“就算姨娘今日犯了错,姨娘平日里对你悉心关照,尽心教导,呵护备至,二兄作为姨娘亲生子,怎么能这么对待姨娘”

悉心关照,尽心教导,呵护备至沈凤璋看着沈湘珮,深黑的眼眸里玩味之色一闪而过。原来郑氏是这么对沈湘珮的,那也怪不得沈湘珮这时候会替她说话。

沈凤璋没有解释什么,只朝着沈湘珮淡声道“二娘,你若是觉得我这么处理不妥当,可以去找祖母。不过,我相信祖母肯定也认同我这么做。”

刚才法事结束,郑氏跳出来垂死挣扎的时候,她看到沈老夫人脸都快绿了。显然,现在若是能让郑氏安分守己一段时间,沈老夫人肯定高兴。

无视咬着唇,脸上神情不快的沈湘珮,沈凤璋带着人跟上郑氏等人。

“娘子一时迷了心智,老夫开几贴药,喝下去休息一段时间,慢慢就会好起来。”方医师从里屋出来,朝着守在外边的沈凤璋说道。

沈凤璋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留下药方,方医师带着药童离去。沈凤璋见状,打算离去。

“小郎君留步”郑媪从内室快步走出来,拦住沈凤璋。

郑媪垂下眼眸,脸上再也不是当初那副看似慈祥和蔼、实际高高在上的模样,“娘子醒了,请郎君进去一趟。”

沈凤璋抬步朝内室走去,刘温昌跟在她身后,也打算进去,却被郑媪拦住。

“郎主”

“娘子只请小郎君一人进去。”郑媪声音坚持。

沈凤璋朝刘温昌颔首,“无事。你去外边等着吧。”

从大堂踏进内室,沈凤璋眼前的光线一下子昏暗起来。

昔日陈设内敛中满是奢华的内室此刻被暗色笼罩,厚厚的帛布遮挡在窗口,挡住所有光线。多宝阁上摆着的各种奇珍异宝在黑暗中失去它们的光彩。

屋里没有点灯,沈凤璋眨了几下眼睛,才适应这昏暗的环境,看清坐在桌边的人影。

郑氏冰冷的声音在漫无边际的昏暗中响起,如同阴雨过后,从墙角潮湿的青苔里游过的蛇。

“我知道你不是沈凤璋。”

沈凤璋凝视着那团轮廓模糊的黑影,唇边带笑,坦诚地说出实话,“不,我就是沈凤璋。”

郑氏冷笑一声,显然不信沈凤璋的话,她看着站在门口的沈凤璋,声音里带着几分威胁,“你别忘了,你如今所拥有的这一切,都建立在你是沈家儿郎的基础上只要我将你是女儿身的秘密宣扬出去,你觉得你还能有现在的风光”

这是郑氏手中的杀手锏,她不知道这个邪魔用了什么办法骗过三位上师,但她相信沈凤璋肯定没有办法解决性别问题。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听见她的威胁后,沈凤璋竟然沉默不语,没有半点担忧害怕的模样。

“你别以为我在说笑。”她顿了顿,冷着声,“我年纪大了,前半世富贵荣华享受够了,东窗事发,处境比现在坏不到哪去。反倒是你,这一连串的动作,野心暴露无遗,若是暴露女儿身,恐怕你想要的一切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凤璋望着郑氏,无声感慨。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大概已经彻底迷了她的心智。事到如今,她竟然还看不清局势。

她既然敢直接软禁郑氏,肯定是早就有所准备。

事实上,郑氏这次要是不自己找事,安安静静待着,她根本懒得搭理她。这回她主动跳出来兴风作浪,反而提醒自己,还留着这么个祸患。

郑氏应该感谢她想要出仕,害怕丁忧,才保住她的性命,让她愿意用温和一点的手段来对付她。

随着时间流逝,房间里点燃的熏香逐渐浓郁。丝丝缕缕熟悉的幽香萦绕在郑氏鼻尖,她看着沉默无言的沈凤璋,嘴角渐渐翘起弧度,心里也越来越沉着。

她倒要看看,沈凤璋能怎么办。

幽深沉寂的黑暗中,一声叹息缓缓响起。

突如其来的叹息声仿佛牛毛细雨,缓慢落在郑氏裸露的皮肤上,让她瞬间汗毛直竖,莫名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沈凤璋声音里满是无可奈何,仿佛在妥协一般,然而话中内容却如一把尖刀,狠狠扎在郑氏血肉之躯上,扎得她鲜血淋漓。

“您要是把我身份说出来了,那我也只能说出二娘的身份了。”

虽然她还没有真正有力的证据证明沈湘珮是郑氏的孩子,但并不妨碍她诈一诈郑氏。

郑氏脸色陡然一变,一个不字脱口而出。不过马上她便反应过来,强行改口,“不不知所谓”

“除了夫人的亲生女儿,二娘还有什么身份你胡言乱语也要能让人信服”

沈凤璋眨眨眼,黑暗掩住她面上满意的笑,她出口的声音依旧幽幽缓缓,仿佛被人逼得无奈到极点。

“我倒和姨娘有不同看法。这些年,姨娘对二娘悉心关照,精心指导,呵护备至。”她把记忆里郑氏对沈湘珮的照顾一件件细数,最终嗟叹一声,“按理说,我作为姨娘唯一的孩子,又是府中继承人,姨娘的下半辈子都要靠儿,姨娘最该在意的是儿才对。姨娘这些年的反常,只能让我想到一个理由。”

哪怕光线如此昏暗,沈凤璋也能看清,不远处那团黑影开始晃动起来,如同倒映在墙上的烛影,被风吹得微颤。

“这个理由就是二娘才是姨娘亲生子嗣”

“胡说八道”郑氏不知道沈凤璋是怎么猜出有些东西。不久前被驱邪这事气到头脑发胀的郑氏,此刻再度觉得心跳加速,额角冒出冷汗。

幸好她没有点灯。

此时此刻,黑暗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暗色之中,郑氏以和沈凤璋相似的感慨无奈口吻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事情的真相就是这个样子。你猜得没错,你确实不是我亲生的。当年我产下死婴后,郑媪从外面将你抱了回来,顶替那个孩子。我偏疼二娘,不是因为她是我的孩子,而是因为她是郎君的女儿,见到她我就仿佛见到当年那个苦命的孩子。”

“原来如此。”黑暗之中,沈凤璋声音温润,面上却毫无表情。她轻笑一声,既像感叹庆幸,又像淡淡威胁,“幸好二娘不是您的孩子。二娘心高气傲,若是知晓自己实际只是个庶女,想必无法接受。她平日交好的世家贵女,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和一个冒名顶替嫡女身份多年的庶女往来。”

郑氏嘴唇一颤,下颚紧紧绷着,留长的指甲狠狠掐进肉里,疼痛入骨,却仍抵不过心里的怒与恨。她就知道,这个邪祟占了二郎的身体后,局面一定会对她不利

跨出屋子,沈凤璋环视一圈守在院中的奴仆们,冷声命令,“姨娘病了,好好看着姨娘在院里养病,没有我的允许,哪里都不许去。谁若是敢放姨娘出院子,或是替姨娘出去办事,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往日里仗着郑氏撑腰,对沈凤璋多有轻慢的静皎院仆从,此刻纷纷敛容肃声,齐齐称是。

她一顿,放柔声音,“当然,谁若是发现有人替姨娘外出跑腿,也可来禀报我,我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