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又有人禀告皇帝有事商议,刘因看着其离去的背影,暗叹口气。
南朝皇帝虽然没有否定自己的提议,但刘因也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而心中不免忐忑。不过他并未后悔,自己所言皆是处于公心,却非出于私利,担心的确是因为此遭到其的猜忌,怀疑自己的动机不纯。
刘因虽然未经历过蒙古人灭金的惨烈战事,亲眼目睹过屠城的惨状,但他见证了蒙古统治下百姓的痛苦生活,以及遭受的压迫,也体验到了作为下等人被蒙古人欺压的屈辱,这种彼此间的仇恨岂非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的。
看着眼前的南朝皇帝,刘因暗自叹口气。想着这个年轻人幼年就因为蒙古人的南侵而遭受灭国之痛,其皇兄作为亡国之君被掳掠到大都,宫中无数嫔妃和宫女成为蒙古人的胯下玩物,皇亲国戚被屠戮,这不仅是灭国之仇,也是毁家之恨,岂能轻易释怀。
再者,南朝皇帝在灭国之际虽然逃出临安,却也失去了安逸的生活,踏上颠沛流离之路。其间被蒙古人一路追杀,又经历了皇兄病亡于逃亡途中的惨事,更亲眼目睹了无数军民惨遭屠戮的景象,更见证了泉州血夜中上万的宗亲和士子倒在蒙古铁蹄之下。
此后,蒙元江南诸教总统杨琏真迦焚毁南朝旧宫,又盗掘南朝绍兴皇陵,不仅发掘了历代陪葬的上千宗亲及重臣坟墓。还挖开了多座皇陵,盗取了陪葬的珍宝,又将尸骨曝尸荒野。而在民间挖掘祖坟已经是不共戴天之仇,何况是帝陵。
而当年南朝侵入江南之时,风传凡是战争中被俘的蒙古人和色目人,不论是官民,还是兵卒皆尽数斩杀,财产尽数没收,更是亲手虐杀了蒲氏一族。尽管二次北伐进入中原后有所收敛,但被俘的蒙古和色目人也皆被编入苦役营,从事危险又繁重的劳动。
可见蒙元与南朝皇帝间的仇恨已是刻骨铭心,岂能轻易化解,让其放下心结也非朝夕之事。另外,南朝的重臣和官员大都是经历了蒙古灭国之战,他们同样经历了国破家亡之苦,又一次次在蒙元的追杀中失去亲人,对蒙古人的仇恨同样深刻。
至于军中的兵将哪个家中没有亲人死于蒙元屠杀之下的,而他们许多人更是为了报血海深仇才愤而应募投军,加入抗元的队伍之中。正是如此,他们才能前赴后继,不畏牺牲征战四方,誓杀鞑子。
刘因也明白南朝上下正是皆怀着‘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信念誓报国仇家恨,才能仅仅的团结在一起,上下一心将蒙元逐出江南,又北伐中原。而一旦南朝皇帝放弃仇恨,寻求与敌族和解,那么必将失去民心和军心,进而导致多年努力功亏一篑。
当前南军攻取大都在即,在这决战的时刻,南朝皇帝即便心胸广阔,能够放下国仇家恨,也绝不会因此而宽赦仇敌。何况自己的建议更像是书生意气有感而发,如空中楼阁般不切实际,无从着手实施。
刘因在阁架库枯坐良久,思索着如何才能彻底消除边患,与北地诸夷和平相处,从而实现中国一统,实现不世伟业。可想了半天,也没有立竿见影之策,彼此间的仇恨可能需要几十年,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消弭。
想到此,刘因顿感刚刚与南朝皇帝的答对太过肤浅了,缺乏长久的规划和算计,有些操之过急。但是蒙元朝廷倾覆在即,一旦南朝不改当下之策,对滞留中原的蒙古人,乃至色目人加以报复大加屠戮。而对草原持续用兵,仿照前朝实施‘减口’和封锁政策,只能加深彼此的仇恨。
刘因虽是中原大儒,但也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清楚那些所谓上等的蒙古人和色目人也并非皆是权贵,更多的也是平民百姓。他们同样要靠辛苦的劳作填饱肚子,而每有征战常常被签征为兵,自备战马甲胄出征,这也成了他们沉重的负担,为此甚至要典当物品,向斡脱人借贷。
这些生活在中原的普通蒙古人和色目人,多数已经是二代、三代,他们有自己的风俗,也渐渐也接受汉俗,学习汉语、汉字,着汉服,行止与中原汉人无异。与他为邻的蒙古平民并非皆是凶恶之徒,大家同样可以和睦相处。
许多滞留中原的蒙古人并没有参加过灭宋之战,但是当下蒙元战败,他们却成了被报复的对象,为自己先辈的残暴付出代价。刘因一路行来,见到了太多蒙古人和色目人遭到劫掠,财产被夺走,妻女被奸淫,而后被杀死。可是这些行凶之人,却往往不是侵入中原的南军兵卒,而是普通汉人百姓。可见痛恨蒙古人的并非只有江南人,也包括饱受蒙古人蹂躏的北地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