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战失利,官兵势大,粮草被夺,突来会战,各部饥兵虽汇集,人数是官兵十倍众,却人人惶恐,但听了李自成的话,慢慢安静下来。
是啊,这公平吗?大家平头百姓。人人辛苦耕种,便是丰年也没有吃饱饭过,到了灾年更是卖儿卖女,艰辛度日。特别近年大灾,贫苦之人把树皮草根都吃尽了,又吃干牛羊皮雁屎,甚至人相食。而那些权贵闭阁饮酒,过着荒淫无耻的糜烂生活,这凭什么?
想起这些,很多人都流下泪来。又对官府官兵更增憎恶。
李自成的声音继续传来:“我李自成本是银川驿卒,吃着公家饭,我也想太平安静过日,可朝廷不让我活啊。我只有起来造反。自成不才,聚集了我们这些兄弟姐妹,顺天应人,除暴恤民,让大家将来都能过太平安生日子!”
他策马飞快在各阵中穿行,声音远远传扬。各亲卫亲将紧随在后,猛地李自成声音一提,狠狠地指向官兵那处:“可是,有人不让我们如意,对面的官兵,甘当朝廷鹰犬,权贵的走狗!他们不让我们有饭吃,有衣穿,他们的刀,将挥向我们兄弟姐妹,我们该怎么办?”
身后亲将适时高呼:“跟他们拼了!”
“拼了!”
无数衣衫褴褛的饥兵激动起来,不论男女老少,很多人都举起手中的长矛木棍高吼。
“我们要求活!”
“求活,求活!”
随着亲兵亲将们的高呼,越来越多头包红巾的饥兵举起长矛兵器,高吼呼啸声蔓延到整个闯军阵地,十数万人的吼叫,最后汇集成一片:“跟随闯王,天下太平!”
“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悲壮的歌谣响起:“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见己方如此士气,各将都是大振,文人幕僚中,牛金星松了口气,抚着自己的美须,暗暗点头:“还好,大势未去。”
不过目光投向明军阵地,又神情复杂,心中暗想:“大明气数未尽,竟有此等强军,可惜我己从贼,不能回头!”
李岩望着李自成的背影,心情激荡:“闯王心怀天下百姓,真明主也,虽一时之挫,不足挂齿。只惜舜乡军如此强师,甘为朝廷鹰犬走狗,若为闯王羽翼,何愁天下不平!”
同时心下忧虑,王斗的舜乡军给他极大的威胁,己方虽然士气高涨,但是……
看看对方森严甲阵,再看看己方。特别是那些饥兵,更谈不上什么阵型,乱七八糟聚成一堆一堆,毫无纪律可言,且老弱妇孺皆有,装备也是杂乱不堪,真打起来……
不过虽然参差不齐,但十多万人汇成的战阵,依然看起来极为壮观,给李岩不少信心,官兵虽盛,但人少,打起来胜算还是不少。又在心中寻思,舜乡军之强绝非偶然,或许基业定后,要向闯王进言,效仿舜乡军编练新军。
在与舜乡军接触后,他便有意收集王斗资料,虽只是只言片语,资料不详,但也看出端倪,王斗之军有若隋唐前期府兵,人人有田分,家家有衣食,加之赏罚分明,自然人人肯战。
大明天灾人祸,抛荒田地不计其数,寻得一州一府,分给将士田地,再严明编练,强军可得。
……
大地苍茫,漫天兵阵,一边是十数万闯军,一边是数千官兵,双方不断接近,大战一触即发。
王斗与陈永福联军逼近闯军阵列两里停下,对面那似乎深沉无边的人海,让人没有压力是假。人说“兵上一万,无边无沿”,便是上万人列成密集队列,这也排出去一里多地。十几万人可以排出多远?似乎整个天地只见人头旗海。
此时那方人海潮动,悲壮的歌谣呼喊阵阵传来。士气如此,让人讶然。
陈永福的家丁营与王斗的护卫总合成中军阵地,“王”、“陈”大纛之下,王斗与陈永福并辔而立。看着闯军阵地。陈永福有些惊讶,说道:“本以为闯贼连连失利,仓促会战,定然军心惶惶,未想到竟有如此士气!”
王斗说道:“此贼数落数起。每每集军数十万,不可小视。”
没人比王斗更了解李自成,此人虽然在战略上短视,但身经百战,在战术上却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若没有自己的因素,历史上李自成此时己经攻下洛阳,此后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灭亡大明,虽说最后被满清捡了便宜。
王斗眺望远方,双目悠远而深长。这是自己参与规模最大的战争,虽说只是十几万流寇。但若是胜利,对己方的军势名望难以言说,鹿死谁手,就看接下的战事了。
他扬鞭指道:“闯贼饥兵众多,我不与缠斗。闯贼之重,在于精骑,大战起时,我以铳炮牵制其十万步卒,以锐骑直插两翼。灭其精锐,大势可定!”
陈永福点头,他老于军伍,当然明白王斗说到重点。贼阵五重,向以饥兵步卒马军消耗官兵实力,便是饥兵死光了,只要老营骁骑逃脱,卷土重来,又是几十万大军。所以与流寇作战。重点便是要消灭其心腹老营。
又听远处闯军阵营激昂呼啸之声,王斗嘴角露出一丝哂笑,环顾左右,舜乡军将士神情坚定,不为所动,但陈永福将兵则有些惴惴,对方士气高昂,人数也太多了。
与陈永福互视一眼,王斗策马出来,在各阵之间缓缓而行,平静说道:“流贼,何所谓流贼,便是四处流窜的匪贼!他们不事生产,也害得别人不能生产,他们所到之处,只余下残破,灰烬。大家看看脚下这片土地,周遭这些残破的村落,这些都是流贼造的孽。他们就是蝗虫,所到之处,席卷一空,直到一无所有!”
众将士都听得心有戚戚,特别是舜乡军将士们,他们代表的是地主阶级的利益,与流寇是天然对立的两面,更是不住点头,眼中射出锐利寒冷的光芒。
“我们是王师,吊民伐罪,处置叛贼是天经地义。扫清流贼,不但与国大利,便是在场诸位,将来封妻荫子,封侯拜将也是等闲。古人云,行大善不拘小恶,对流寇,我们不必心存怜悯,只有剿灭流贼,国家才有太平,百姓才有安乐日子!”
“让这些乌合之众在大军面前颤抖吧!”
他猛地抽出利剑,斜指闯军战阵那方,喝道:“逼阵前进!”
“必胜!必胜!必胜!”
激昂的战鼓声中,众军喊着口号,铳炮在前,保持严整阵形,踩着整齐的脚步,如一堵铁墙般直逼而去。浓烈的杀机与自信荡漾,相信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官兵结阵逼来,闯军阵地原本激昂悲愤的情绪登时一窒,十数万人齐唱的歌谣也一下哑住,如风吹麦穗般最前波的饥兵们一阵骚动。官兵威势太强了,不是士气高就能弥补双方战力差距的。
李自成冷哼了一声,说道:“来得好!”
他传令:“步卒弓手铳手上前,射住阵脚,不让官兵过于逼近,乱了阵形。”
李自成久经战阵,当然明白阵形的重要性,饥兵毕竟是饥兵,没经过什么战阵。面对精锐官兵,若让他们步步紧逼,那种浓厚的威势下,心下一怯,阵形一乱,就有连营溃败的危险,必须保持距离,波波攻击,消耗其实力。
不过看到官兵阵前的铳炮时,李自成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与舜乡军作战这些时间,最恶的就是对方的火炮。不论是大将刘芳亮的汝州之战,还是攻打洛阳的战事,义军都吃了舜乡军炮火无数的亏,真是谈虎色变,在对方火炮轰击下,能不能稳住,真是有待思量。
只可惜己方火炮不耐战斗,而且在洛阳攻战中消耗得差不多,没有制衡的利器。
明军战阵如墙而进,越逼越近,二里,一里半,最后双方大阵接近一里,特别是舜乡军的夜不收,更是逼近闯军阵营百丈之内,绕着大阵不断奔跑呼啸。
在闯军眼中,这些夜不收哨骑身跨数马,戴着帽儿盔,身穿齐腰甲,那甲甲叶露在外面,却是明甲样式,便如中原小校小兵贯穿的裲裆。不过裲裆多是布制,他们却是铁甲。
这些夜不收忽远忽近,忽哨而至,骤然远遁,不时发出利啸之声,让人见之心寒。看许多人马上挂着角弓,竟可以骑射。各方强悍之意,比己方老营还要精锐,而且这类哨骑有数百之多,看得李自成及闯营各将面色郑重。
闯军整个阵形严阵以待,奉李自成之令,正对明军阵列这方,密集的刀盾手,弓箭手,火铳手等,己经汇集到大阵前方,余下的一些小炮也推上前去。本来李自成攻略河南府各地,缴获火炮众多,不过洛阳攻防战中,三十五门大将军炮被缴获,还有数百门小炮被毁,留在手中己是寥寥无几。
这些上前的军士,多是闯军步卒,穿着罩甲,头戴毡帽或是明盔,原来便是归降明军,或是马贼,打老仗的义军等。那些饥兵,多是裹胁百姓,很多还是老弱妇孺。又哪里会射箭打铳放炮?
或许是看到了闯军的应对,刚刚超过一里之地,对面明军不再逼阵,而是停了下来,不过闯军各将看到那边战阵前的炮手忙活起来,显是要炮击己方,不论将兵,都是脸色苍白起来,特别最前方的饥兵们,更是心下惴惴。
“又是这一手,可恨!”
刘芳亮脸色铁青,对舜乡军的火炮,他是深恶痛绝,又没有办法。
李岩眉头紧皱,思索应对之法。
只有李自成仍然神情平静,看不出心中所想。
在王斗这边看去,千里镜中,闯军仍是典型的五重战阵,十几万人马,饥民在外,接着是步卒,次马军,又次骁骑,最后是老营家口。
情报所得,此时李自成还没有如后来那样分标营、前营、后营、左营、右营等营人马,旗帜颜色也没有区分,不过以队为单位己经出现。大至骑兵每队50人,步兵每队100人、或150人。
看得出来,闯军步卒,马军多是青壮,更不说骁骑了,这便是李自成的老营兵。至于老营家口则是一些孩儿兵,女兵,家人妻小等,处于最核心的保护圈中。
饥兵虽多,不过多是流民老弱,裹胁炮灰,编制也没有那么清晰,阵形大小,人数多寡,视其首领势力而言。但饥兵总体众多,也让整个闯军大阵显得势众,排布极广,看起来有若一个内弯的半月形大阵,对己方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可以看出李自成的打算,若是己方猛攻正面,形成犬牙交错之势,他们便可以从侧翼攻击,给己方造成压力。
王斗冷哼一声,看看己方战阵,护卫总,中军部,还有陈永福的家丁营汇成中军。李光衡的骑兵千总与高史银的马步兵千总护在两翼,吴争春,沈士奇,高寻三个步军千总,还有陈永福前锋营余下人马在前军。
夜不收骑士游弋在外,最后是赵瑄的炮军千总领十门红夷大炮,三十五门大将军佛郎机炮列在最前,早己准备完毕。
王斗深吸一口气,说道:“传令赵千总,火炮齐射,炮轰贼阵。”(未完待续。)<!-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