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山听出黎狼言外之意,幽幽叹了口气,喃喃道:“名门?”说着也拾起了一枚石子,学黎狼投将出去,却只打起了两个水漂,便落入溪中。贺山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膝盖,幽幽地对黎狼道:“你姓黎,应该知道黎族吧……”
黎族?黎狼闻言心中忽然一凛,不由得收了些戏谑的神情,他虽是漠北人氏,但隐隐也听闻父祖提及自己的家族与九百年前祸乱中原的九黎十二族有关。据说这九黎之人男善于战而女秀于颜,多好战,五百年间在华夏之地建立了二十余个大小国家,征战不休,直到齐朝一统南北,黎族才退出历史舞台,后来朝廷中将黎族人定位世代“罪民”,颇有杀戮。但此刻听贺山提起,却不由得凝神细听。
只听贺山缓缓道:“齐朝一统华夏之前,神州已然乱了五百年,其中九黎二十国轮番割据,南北可谓一片惨淡。五百年混乱之下,黎族人也已然习惯了华夏风物,渐渐厌倦战争。于是齐朝太祖最终将乱世终结时,麾下黎族将领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就连萧氏一族,其实也与九黎之中的契丹一族渊源颇深。换言之,黎族其时与汉人早已血脉相缠,文明相习,已然是华夏子民之一。战乱终结,黎族与汉族本是同庆,但不料好景不长,数代之下,齐朝便渐渐自诩为华夏正统,数朝皇帝均发布了或大或小的“杀黎令”,强行将黎族分别出来,实施屠杀。黎族之中也有人尚存复国野心,于是便将受难族人组织起来,告诉他们弥赛亚将会降临,苦难将会被拯救。于是他们结成了群体,在无际的黑暗中等待,虔诚地歌颂弥赛亚,希望有朝一日弥赛亚能够携带光明降世。外人不懂得其中的教义,便将之称为光明神教。”
说到这儿,贺山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些虔诚的人们却不知道,他们祈望光明,却反而因为光明神教的名声传播,离光明越来越远……齐朝从此将黎族人视为异类,黎族中人,若非改了汉姓,多半活不下来。一百年前武宗大事灭佛,其中便有佛教传自夷狄的缘由。灭佛之中,黎族人由于“食菜事魔”,反而死的比僧侣为多,二十年前,司马一案,官员为了填充犯人九族丁口以便邀功,竟然将我们黎族无辜百姓抓去充数,而我的弟弟,便被捉去充当了司马府的幼子……”说到此,贺山将两膝抱得更紧,背脊微颤,似是已在抽噎。
黎狼见状,忽然直起身子,盘膝坐在贺山面前,将两手在贺山面前一摊,又将两手合起,似乎藏着什么物事。贺山在军营中看过黎狼变魔法,此时虽然梨花带雨,但也被黎狼吸引了注意力,定睛向黎狼手上看去。黎狼手腕一翻,不知道又从何处变出一朵花来,拿到贺山眼前,贺山正待要接,却不料那花儿忽然一扑腾,竟然化作了一只飞舞的白色蝴蝶,翩翩然飞入林中。贺山目光随着蝴蝶远去,脸上已然破涕为笑,看着黎狼,目露感激。
黎狼不在去看贺山,转头看向涧中流水。他听闻贺山言语,已然知晓贺山乃黎族后人,多半这“贺”姓也非真姓。他儿时父母皆亡,一双异瞳加上一个“黎”姓让他从小备受欺压,但越是折磨,黎狼便越不愿改这“黎”姓,后来被石门所收,石信对他如同父兄,这让他脾性中的乖戾之气消减了许多。此时他听闻贺山说道,不由得也勾起了心中幼时的隐痛,一时怔怔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时,身边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叹息道:“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繁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作为番邦夷狄,也着实不易啊!”
这一声在这深林暗夜之中突兀传来,又是在如此近的地方,顿时让黎狼大吃一惊,他蓦然转过身来,却见一个身高八尺、装束颇为奇特的佝偻老僧不知何时已然闭目垂须地盘膝坐在他与贺山之间,贺山则双目紧闭,脸色发白,身子僵硬,嘴角似有黑血流出,已然是被制住了,而贺山如此功力,竟然也不声不响之间变被制住,却也太过诡异。
黎狼此时心念如飞,手脚一撑岩石,身子便向后倒飞出去。而那老僧却似是手足不动,保持盘膝姿态,不远不近地便随黎狼前飞而出,面目与黎狼相聚也就数尺距离。黎狼眼见这怪僧始终闭目,心中焦躁,脚尖踏入溪中,便待就势一点涧底,向后跃去。可不料他在岸上时看着涧水清浅,但这番入水,却是半身没入水中还未见底,黎狼这时心神打乱,也顾不得许多,“束魂箍”没头没脑地便向那怪僧投去,却见那怪僧这时忽然开眼一笑,一股温煦感受反打入黎狼意识之中,黎狼脑中顿觉一空,接着脚底一滑,身子落入水中,便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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