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渊左手反过,在卫起搭载肩上的右手手背上轻拍了三下,转过手来,便自在古琴之上铿锵抚动,却是一曲《碣石调幽兰》,曲韵清雅,乍听之下似有奇志而不得其时之念,但从慕容渊琴韵中听来,却有种境界超拔而乐清贫的旷达之感,听到后来,卫起也便渐渐止了哭泣。奏得有盏茶时间,慕容渊忽然停手,叹道:“唉,这首曲子我听你月姨奏过,却只记得些皮毛。阿起,为师明白你心里的苦……”说着头颅微抬,凝视着牢房窗外的月光。
“师父,徒儿不肖……”卫起此刻再也难以抑制情绪。竞兽场之后,他本已觉得心死,此刻有所筹谋,也本打算将心锁死,不再为世间纷扰所乱。但此刻在牢中与慕容渊相见,却难以名状地勾起了他心中仅存的柔软之处。
“阿起,这世间并非仅有一元的对错,你不必肖于为师,你只需肖于你的心与命便好。”慕容渊又拍了拍卫起的手背,道:“阿起,你才学不在为师之下,运筹排兵之策为师更是不及你远胜,你若觉得该做之事,其实不必为师允可,只要遵从你心中良知即可。”
卫起这时已然止住了哭腔,道:“可是师父……徒儿的天命。”他儿时虽难民流落,极为饥饿之时,曾遇见一个身带灵猫、掌上没有掌纹的瞎子术士赠与一口饭吃,他当时连忙感谢术士并请求术士收留自己作为徒弟,那术士却说道:“你命中的定数并非随着瞎子,你是“乱世孤臣”之命,你的命是乱世中的一条浮木,让天下人在其上载浮载沉。”那之后,卫起便再也没见过那个瞎子。他此时听闻慕容渊所言的要肖于他的“命”与“心”,顿时便想到了儿时往事。再回想此刻“心”之所念,不觉间心中凛凛然。
慕容渊两手按着古琴,缓缓起身,转过头来,凝视着瘫倒在地上的卫起,目光忽然转为悠长,道:“二十年前,为师便也如同你这般,总觉得世间真有一个笃定的“道”需要遵循护佑。可后来,亲友死了,同道散了,为师便好生心灰意冷,只觉得“道”负我良多。到了如今将死之时,方才知道过往可笑,天下人既然生于这天地之间,则各自有他们的道,妄自干预,便是痴人。我慕容渊不过是天地之间的一只孤鸿而已,天命如何,当作山海景象去观看、感知、敬畏便好,最终还是不要辜负了自己的心。”
卫起闻言,似懂非懂,但是眼中目光已然渐渐转为坚毅。慕容渊见状,伸出手来摸了摸卫起的脑袋,道:“阿起,你有你的道,为师有为师的道。哪怕亲如师徒,终究是要分道的,为师也不能送你了。不过,为师有一言,你且记住。”说着又咳嗽了几声,俯身抱起古琴,道:“玄都龙泉寺住持无树之处,为师有一本册子,记录了为师这几十年的一些为政、治国和修为的法门,你寻来,应会对你有所裨益……喔,对了,往后替为师多照料一下阿梅,她是谢家最后的遗孤了。”说罢长袖下垂,缓缓走出了牢门。
卫起独坐在地上,反复咀嚼着慕容渊所言的“心”与“命”,还有最后那句“谢家遗孤”,眼神一时恍惚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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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北,风雨楼上,一个黄衣公子正在楼头雅座上默默饮茶。
茶是上品的大叶毛峰,泡在藤杯之中,氤氲水汽上升,隐隐有种出尘之意。
茶座对面,盘膝坐了一人,虽然体态略宽,但神情专注之下,却颇有种庄严之感。
黄衣公子抿了一口茶,在口中咂了下,放下茶杯,道:“沈卿此茶,浓郁之余颇有芳香,果然是上品。”言罢,举头向窗外望去,神色间忽然有了一丝萧瑟。
对座之人便是当朝的户部左侍郎沈淮沈万山,却见他抬起茶盏,向黄衣公子杯中满了些茶,道:“殿下,下官以恩客名义送去感业寺的入冬锦被和寝具,定慈师太已然悉数收了,这几日便将发予阖寺佛弟子。只是,就不知明空师太可知这是殿下的……”
黄衣公子打断道:“不知道更好,若是知道了,多半便不会受了。”说着便将目光收回,问道:“麻雀那边可还正常?”
沈淮答道:“已然借吴晖之事,与石大帅和魏公公均搭上线了。”
黄衣公子微微一笑,道:“不错,确是个良才!让他看好了老虎!”顿了顿,又问道:“左雍那边情况怎样?”
沈淮恭敬道:“那左御史虽然清廉,难查贪赃之处。但是他这般清廉自居,在朝中立足,靠的却是他的表叔工部员外郎左呈庐,那左呈庐是刘士奇的门生。sd湟水泛滥,其间河段修缮工程便是这左呈庐监察的,其间收了不少贿赂。现下已有数道折子联名参奏,想来左雍也必收到牵连。”
那黄衣公子啜了口茶,似乎苦得皱眉,半晌方道:“左呈庐?贪酒好财之徒,可除。那左雍是皇上钦点来查太后党把柄的,且留个活口,还可将计就计,只要乱了他的分寸便好。”这句话说得虽然轻描淡写,但面上神色已然渐渐冷了。
沈淮点头回应,又道:“吴晖三日前押运军备前往山海关,看日程应该到了。”
黄衣公子笑道:“魏桓应该收到礼物了吧。”说着叹了口气道:“到时候记得,要给吴晖的家眷好好的安排一下。”
沈淮点头称是,顿了顿,道:“殿下,那建昌那边,是否下官前去……”
黄衣公子这时打断道:“你留下。山海关那边的信,旁人碰不得。”
沈淮问道:“那何人前去?”
黄衣公子长身站起,踱了两步,沉声道:“让紫壶去吧。”
沈淮应了,似是有些迟疑,良久沉思。
黄衣公子见状,问到:“万山可是有什么疑惑?”
沈淮见黄衣公子问起,便道:“下官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不是让白壶前去?”
黄衣公子点头道:“是啊,白壶应该更可靠些。”说着忽然摇了摇头,转了话题道:“其实左雍这样的直肠子倒没什么,如今便是刘士奇最为难对付了。临清仓如今已然烧了,本王也已然暗示了他再查下去对双方均无益处,但看样子他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说到这儿,他面上忽然露出了些许阴冷,住口不语。
沈淮见状,问道:“那海运粮饷一事……”
黄衣公子道:“无妨,继续筹备着,我不信刘士奇这家伙还会冒着筹粮不足的风险与本王作对!”说道这儿,黄衣公子忽然回头,切齿道:“便是他前去临清又如何,难不成临清便不会有江湖人士寻衅生事么?反正白壶闲着也是闲着。”说着迈开步子,走下楼去。
沈淮目送着黄衣公子的背影远去,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彻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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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旗子《齐朝那些事儿》:“齐朝其实就像一个公司,从第一代创业者萧峰,一直到最后一任ceo萧铣,确确实实是走到了破产边缘。其实与其硬要说是萧铣不如萧峰,或者是齐朝亡国的时候没有忠臣良将都是不厚道的。其实齐朝经过这老萧家的十三代人锤锤打打,又是后宫干政、又是宦官临朝、又是强敌犯国、又是兄弟相残、又是天灾钱荒的,到最后,权力和国力的天平倾斜,导致公司从内部崩坏才是国破的原因啊,这再好的ceo、cfo又怎么样,上市发债又怎么样,最终还是逃不过破产清算的气运嘛。”
王董《传奇小说技必有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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