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目前看来,这位李郎君的表现,完全没有出脱一个“宗室纨绔”的愚蠢的本色,无论是发觉自己身份再也没有藏拙做出半首诗,还是各种各样让她都觉得新奇的熟练劝酒辞,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精通吃喝玩乐的纨绔。
而他这几天的行踪也暴露了这一点,能去尼姑庵“进香”的,怕不都是花丛老手,老纨绔了。
而更重要的,则是他跟沉浮生的谈话中,表现出来的无知!
上官婉儿所处的位置,背后的墙壁也大有巧妙,古时豪门宴客,客厅广大,为了避免主人听不到客人谈话以致于怠慢,或者就是干脆想要知道客人们在谈什么,主人家背后的墙壁其实都略略成一个弧形,成为一个天然的收音器。
在古达劳动人民的惊人智慧下,这背后的装饰花纹多成旋涡状,不仅看不出有异而且收音效果极好,美观和实用兼具!
所以这沉浮生和李南的谈话,她是一字不落听在耳里的,面对于沉浮生对于朝堂的各种隐喻和暗指,这位李郎君表现出了惊人的无知,这也很符合被当做猪养的宗室纨绔子弟的形象。上官婉儿暗自放心不少。
这蠢物,甚至连“秦关一座”“和”“孟津一渡”都不知道!!上官婉儿听完他俩对话,不由得心生轻蔑,随即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前者典故出自“函谷关高一百二十丈”,意思就是一百二十贯,后者更加了不得,八百诸侯渡孟津伐纣,指的是八百贯巨款!
而且她和沉浮生也看出来,这位不似作伪,就是不知道!
李南如果知道上官婉儿的“心计”,其实也只能摊摊手,表示你真是撞到了枪口上!
你让我一个长安官话都尚且不太精熟的穿越客,去听懂对面更加隐晦宛如接头暗号一样的“士族语言”,这不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么?穿越客就算再牛逼,也要考虑个人成长基本法啊。
于是,李南就在不知不觉间,他的自然反应,反而让他躲过了最大的危机。
看到沉浮生已经有些醉意,上官婉儿则是微笑着跟司徒灵雪说话,随即又悄无声息地让人给每个人座前都添了一道牛脸,猪耳和莲藕拌的凉菜,还特地将酒换成了剑南烧春。
这道菜乃是下酒菜,牛脸肉暗指牛角杯,跟猪耳连起来就是暗指执牛耳者,说的就是主人家的意思,藕者,又叫玉玲珑,莲之根也,通联系的“联”。
意思就是执牛耳者在暗示众位宾客,别老是拘着啦,大家拿起手中的酒杯,互相联络着喝起来鸭。
至于要熟络的对象是谁?那酒樽旁边放的剑南烧春,这不就不言而喻了吗?
士族间酒场的规矩,一杯一盏,一菜一酒,往往都有含义,乃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讲究一个含而不露,响鼓不用重锤,于无声处听惊雷。
于是在场众人除了李南,大多领会了上官婉儿的意思,特别是同样“酒经考验”的酒国战士、洛阳数一数二的纨绔周雄周处之,反应得比谁都快,立刻举杯,亲热地跟李南对饮起来。
而李南这边,看着刚刚快要喝倒了沉浮生,正考虑要不要乘胜追击的时候,结果又来了新的对手,还是一名猛士,自然无暇顾及那位沉浮生了。
你也要来是吧,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就让看看看我的酒场对线功力!
特别是他看到主人家上了下酒菜,心中也暗赞上官婉儿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就是贴心,之前的都是些生鱼片羊肉羹一类的大菜,完全不适合下酒,现在上点下酒菜,正好!
而他看到司徒灵雪如那日一般,坐在上官婉儿下首而不是站在杨施余身后,心里更加高兴啦,这就表明她还没有被杨施余捉去,自己还比较安全。
而且新的酒味道更加醇厚浓烈,更是适合喝惯了高度酒的穿越者的口味。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拼酒大战就在李南和周雄周处之之间展开。
正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个是洛阳城有名的纨绔,风月场上的班头,另一个是物资极大丰富年代、酒经考验的苦逼社畜,这一阵你来我往,推杯换盏,简直好不热闹。
终究,后世高度酒的经验和穿越客的身体素质略胜一筹,要知道,以前李南可以一个人喝倒崔哲李九牛凤鸣他们三个,面对着不过是一般“豪饮”的体虚子弟周雄,喝了不少的李南还是稳稳获胜,拼了好几轮之后,这位周处之当即醉倒,颇有些不省人事的样子。
而李南也不是毫发无伤,这个终究不是啤酒,于是他跑了趟厕所,放了个水,然后使出了酒场绝技——抠!
哇哇抠嗓子眼吐过之后,李南觉得浑身轻飘飘的,浑身有些发热,还生出一种我还可以打十个的感觉。
同样轻飘飘地,还有他的脚步,回到宴会厅的路上,李南有些走不了直线了。
古代的酒大多是黄酒,这黄酒乃是用米酿造,初喝觉得极为口滑温润,带着丝丝甘甜,但是经验丰富“老战士”都知道,这黄酒的后劲,乃是诸般酒国佳酿里面最大的。
俗称就是——上头!
走出茅厕,浑身带着酒气的李南被春夜里的寒风一吹,立刻就觉得脑袋微微发沉,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开始飘忽起来。
自己不能再喝了,刚刚回到座间的李南立刻警觉到,万一自己酒醉说漏点什么,在座的都是人精,怕是要遭。
正所谓酒越喝越厚,气氛越炒越烈,等到李南重新回到热火朝天的酒场之后,杜镜愚,陈驰甚至杨空月,也都频频劝酒,而明明很机灵的黄莺这是也佯装不知,不仅没有发挥她挡酒侍女的作用,甚至还在一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拍手叫好。
简直让李南怀疑她就是在报复自己没有让她拿到上官婉儿的明珠一事。
甚至连主座上的上官婉儿都恰到好处的敬酒,让李南那句仆不胜酒力,还乞醒酒饮子的话,一直被憋在嘴里。
于是李南又喝了两轮。
正所谓读书人的事,能和一般穷措大一样么?在座的都是“体面人”,今日乃是雅宴,自然不能向一般“俗人”一样投壶射箭,猜骰子行令了,诗酒风流么,读书人用来佐酒的,自然就是作诗啦。
又到了唐人喜闻乐见的作诗环节,不仅对面的杜镜愚、陈驰、沉浮生等人佳句频出,就连周雄都结结巴巴的“作”了一首极为华丽的牡丹诗,而杨空月的诗,不出意外地又拔得了头筹。
一看就是“背”的,看着对面被评为第二,顾盼自雄得意洋洋的周雄,李南很清楚这肯定不是对方做的。
要问他怎么知道的?废话,作诗的状态他是没法体会,但是这天下,还有比穿越客更懂背诗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吗?
“今日乐极,不知半首郎君可有佳作否?”说话的是上首的沉浮生,他远比李南早很久就去了五谷轮回之所,所以现在的他看起来神采奕奕,他举着酒杯,对着李南笑道。
“若是半首,贫道可要罚酒三盏也。”上官婉儿笑吟吟地说道,随即李南身边的黄莺立刻响应,咚咚咚地开心地跑下去,换了一个奇大无比的酒盏上来,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不是,你今天是铁了心要把我灌倒啊,看着面前好比后世搪瓷茶缸子一样大小的酒盏,看着隐隐又催促之色的沉浮生,李南不免暗暗有些不爽起来。
正所谓推杯换盏,盏可比杯的容量大多了,特别黄莺拿来的那个大盏,一盏怕不是能装下大半瓶啤酒,对自己酒量心知肚明的李南知道,别说三盏,一盏之下,自己就得登时了账,丑态百出。
你这是恨我不死啊,这黄酒后劲又极大,刚刚喝了两轮急酒没时间吃菜的李南,只觉得此刻浑身滚烫,身体发软。
而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人在挠一样,十分的发痒,似乎有些东西迫切的想要喷涌而出。
行,不就是“作”诗么,周雄背得?我背不得?酒劲上头的李南也不管了,心知这三盏下去,自己怕是要交待了。
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喝下这三盏酒!
到时被人一问,怕是底裤什么颜色都可能顺嘴秃噜出来。于是他站起身,长袖一挥,对着众人作揖,飘飘然有竹林风流之慨。
见到他那副模样,无人不知道是他要作诗了,于是上官婉儿眼睛一扫,在大厅角落拿着笔记录众位客人诗词的侍女,立刻拿出纸笔,聚精会神地等待起来。
这里又是陈王宅,又是劝酒的,那还能抄什么,这不就只剩下那首了吗?
将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