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己巳月,丁巳日。
大林木,沙中土,建执位,当值花神乃牡丹花神,汉武帝宠姬丽娟夫人。
尾火虎在天,六曜星中先胜当值,星运曰“速喜”“即吉”之意,意为凡事先行则胜,后动则凶。
宜:塞穴,断蚁,结网,余事勿取。忌:破土,安葬。
“煞在东?古人有点东西啊。”月夜之下,坐在船舱里听着余墨儿弹琴,航向西边的李南,看着手里的黄历,觉得古人做事喜欢看黄历之说,怕是不无道理。
在他身后的东都洛阳,此刻正如一个残破的蜘蛛巢穴一般,被人大力的清理,各种隐藏极深的蛇虫鼠蚁被人从巢穴中翻出,杀死,名为新秩序的罗网,又重新在觥筹交错间被制定。而且事情还没有完全厘清,血腥仍在继续,哪有人有时间去安葬啊。
那位洛阳府尹的尸体,还在他的豪宅里停着呢,都还没有下葬呢。
这座吞噬了太多人命的魔都,正以一种新的表面臣服实则心怀鬼胎的姿态,迎接他的新主人的到来。
“来自长安朱雀坊的怪兽已经在灞桥出发”李南不知道太子是不是会如他所想,会被提前派到洛阳镇守,但是不妨碍他真心的祝愿——但愿事情能跟他想的一样。
不然事情就大条了,自己让人刺杀了洛阳府尹周妨,怕是谋反大罪,怕不是要被全天下通缉。
“但是那位‘先生’可是同意了的。”想到那位的回复,李南心中的稍稍安定下来,但是他紧接着又为对方会不会翻脸不认账,更加地担心起来。
因为他和他,除了口信,都没有留下任何文字的东西。
女冠隐星夜赶长安的时候,不仅带去了李南的警告,还带去了李南的口信。
口信是李南让女冠隐带给那位‘先生’的,他完整的告诉了女冠隐洛阳的情况和自己的推断,并且附上他自己的计划。
因为从一开始,李南就没有想过凭借自己这么一点人,全歼迦楼罗,太平秘卫和洛阳诸家!
他对于自己设计的,让几方为了一个宝藏互相厮杀到最后一刻的计划,几乎都没有报什么希望!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你搞什么聊斋呢?
这种计划最开始可能奏效,可是你指望这些终日被阴谋浸泡的杀人鬼看不出来?更何况,他们背后的个个都是人精,会看不出来有人拱火?
他们之所以“自愿”入局,是为了“顺水推舟”铲除异己然后让地府背锅,事后波及到地府和太子身上而已。
所以,明知道地府有鬼的“沉浮生”,才愿意配合李南的剧本表演。
所以李南需要一个第三方,一个足够强力,足够抹杀他们让洛阳彻变成失控修罗场的第三方。
还有什么比掌握了洛阳大半军力,手握重兵的洛阳府尹合适呢?事后哪怕波及到地府和太子,太子这不正好来洛阳了吗?正好可以彻查此事和自证清白!
所以,这才是李南能够想到的,唯一颇具的办法!
更何况,这位洛阳府尹周妨,也是神龙之变之后,被提起来稳定朝局的前朝老臣,属于中立方,杀了他不会引起各方的反弹。
说不定朝堂还在期待旧的势力退场,新的势力粉墨登场呢。
而且,此举还能促使太子提前镇守洛阳,到时候太子带着兵火速赶来,堂堂大势之下,什宝藏取不出来?
自己的宝藏自己取去!
于是,李南讲这个绝对大胆的计划告诉了太子府和那位‘先生’。
不是他自己把证据和把柄往这位手里送,而是因为他不得已——
而是因为这个计划中,其中最重要的执行者,就是那位号称天下剑术第二,一露面就吓得那位娇娇娘不敢动弹的女冠隐!
讲道理,迦楼罗等诸方虽然“自愿”入局,诸般事态变化,其中势力最为弱小的李南,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但是有一点好,作为洛阳府尹的周妨虽然保持中立,但是为了他的官声和功绩,他不得不将手下的人派出去,以免几方火拼出真火,造成一番不可收拾的烂摊子。
死人可以,太过分了引起动荡就不好了嘛。
所以,当夜,随着洛阳的官兵衙役被派出到城外和城中各处!他府中的防卫力量,一定比平时要薄弱!
这才是李南真正的计划,他挑起这一系列大乱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方便女冠隐刺杀洛阳府尹而已!
也只有李南这个没有什么阶级观点,没有什么尊卑上下观念、大逆不道的穿越客,才会思路如此清奇,想到这个足够大胆,也足够巧妙缜密的计划。
而那位的回复很短,只有几个字,“君可任意为之。”
短短六个字,蕴含的血色,让传信的女冠隐和收信的李南,都不由得觉得沉重!
所以李南昨晚才对女冠隐深深一礼道珍重,女冠隐也看到了这位的肆无忌惮,才会说出望君以天下苍生为念。
因为李南要做的事情已经跟几方内斗不同了,已经是赤裸裸的挑战朝廷,变成了谋逆!
就跟山海之前挑起乱世的行为一模一样!
为了一己目的不惜挑起兵凶么,他就不怕以此为契机,天下再次兵锋四起么?
女冠隐想起某个雪夜之时,自己与东岩子的对话。
于是到了此时,她不得不承认,在识人之术上,那位比自己高明太多。
幼文和之名,果然名副其实!饶是手中人命无数的女冠隐,当夜看着那位有些紧张的年轻人,已经有些不敢直视。
也不敢想象他日后成长起来的恐怖之姿!
还以为只是酷毒勇烈之化冥,没想到此子已有隐隐有九首之相,隐隐有相柳之姿!
就在几百年前,因为某个字文和的毒士,名为长安的伟大都城尸横遍野,汉王朝的最后一缕气数被他葬送,从此天下诸侯再无顾忌,乱世开启。
而此时,某个诨号叫做幼文和的年轻文士,在同样伟大的东都洛阳,他所做的事情,简直跟几百年前如出一辙!
有趣的是,那位贾诩亦是山海之人,他的名号也是赫赫有名。
盖因其从不将自身至于险地,眼光毒辣,行事狠毒,于是有号曰——相柳!
斩其一首,两首复生矣,这是当时在簪缨内部流传的话,说得就是那位相柳的手段隐藏极深,那位“真文和”手中埋下的暗子之多,以及他的难杀!
所以,终其一生,在如过江之鲫的三国将星谋士中,只有他是少数善终的,还做到了三公。
在那个人命如草,英雄不见白头的乱世,他寿活七十五而终。
而现在,看着不按常理行事,手下最大依靠,竟然是一些女子的李南,在船舱一侧打坐入定的女冠隐,觉得此人手段行事虽与上任春风化雨,以大势阳谋行事的相柳不像。
他更像几百年前那位让山海自己人都恐惧的相柳!
于是她摸了摸自己怀里那块古朴的铜牌,多年立分生死之刻都古井无波的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波澜。
还在听琴的李南并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女冠隐正在观察他,并且心中存了一些打算。此时他的心中,正在暗自庆幸!
昨夜真是太幸运了!
说来也怪,待到天明之后,李南心中那深深的罪恶感消退了不少,亲眼看着昨夜行动的众人归来,听到他们的描述之后,他心中升起了深深的后怕和庆幸。
而且他也知道,那些罪恶感不是消失了,而是在自身安危的刺激下,隐藏到了他的心里最深处,将会成为他一生的梦魇,让他在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都辗转反侧而已。
起码他现在,已经对于入睡有些恐惧起来。
他生怕黑夜中出来不知名的冤魂和杀手,哭嚎着取走了自己的性命!
但是他现在没有心情想这些,因为他们还没有完全脱离险境。
虽然他做出一副小儿辈已经破敌到样子,但是他心中的恐惧和紧张反而在空洞的行船声中被无限放大,让他都没有听清余墨儿在弹什么。
正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就在圆圆的月亮下,坐下的大船已经行出洛水,原本的拦河铁链已经如梁槠报告的,几天前就被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