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浑身洗漱一新,换上了最好衣服的李南,终于踏足了陆地。
他并没有穿上自己那身新得到的,袖口和下摆少了几朵的奉议郎礼服,而是穿上了蜀中上好的青色丝绸所制的锦衣,戴着太子送给他的那块玉佩,腰间插着那柄有些沉重的银丝扇,带着飞飞,骑着他的那头神俊不亚于一般游春马的驴子,踢踢踏踏地赶往太子临时的行营。
今天要见太子,穿什么的也是很考究的。李南没有穿上奉议郎的官服,表明了他并非是太子的臣子,而选了一件几乎和奉议郎颜色一模一样,制式几乎完全相投的外衣,戴着太子送他的玉佩,也在李南的考虑中,表示他对于太子的尊敬和谢恩之意。
士族礼仪,从来都不止是说说而已,穿什么衣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都有着微妙的含义,可以传递不少信息的。
这一套还是李南征求了司徒灵雪的意见后,连夜将自己的一件衣袍制式改了之后才弄好的,着实给他上了一课。就连飞飞,虽然依然一身碧衣,但是他的靴子,头上那顶幞头也被换成了新的样式,符合了一个士族长随的礼制。
原来士族交游还有这等精微艰深的学问!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李南那匹有些神异的青驴,本来还留在洛阳,李南还以为已经拿不回来了,没想到了上官婉儿还派人送了来,不得不说光是这一点,足以让李南对她生出不少好感。
太子要见客,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会面定在夜里,根据司徒灵雪的经验,李南中午就得出发。
虽然有些惊异,但是李南从善如流地听从了她的意见。
太子所在的行营就在他们身后二十里处,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李南就看到了那座堪称庞大的帐篷群,团团重兵把守,门口站岗的侍卫身披重甲,手持雪亮的长戟,个个都有一米九高,看着十分的威武雄壮。
“石安,可想煞愚兄也!”李九早已带着人在营帐门口候着了,远远看到还在驴上的李南,就热情地招呼起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李南在飞飞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翻身下驴,为的就是不弄皱衣服,搞得他一阵头大。
于是他俩见面先拱手,两人寒暄一阵,分明一天没见,搞得像是好几年不见似的,简单的续了下别情,又共同回忆了先前的美好时光,称赞了一下太子的仁德,这才亲亲热热的,共同携手入营帐,搞得空气中弥散着哲学的味道。
要见一国储君,哪有这么简单,虽然在行营,一切从简,但是着实把李南弄得够呛。
李南先被带入了一个营帐,里面有一名神情严肃的内卫,进行了一个堪称严苛至极的安检之后,再来到其中一个营帐学习觐见礼仪。
安检是李九陪着李南去的,本来他不用来,但是李九深知,自己这位同族向来有些不拘礼法,而且有时候脾气不好,手段堪称诡异,擅长无声无息要人命。
他生怕这堪称羞辱的“安检”让这位不爽,暗戳戳地搞出大事。
于是,他一见到李南就陪着笑说明了情况,而且全程盯着那名侍卫,总算没有做出后世举子科举脱光了看菊花有没有夹带的事情来。
饶是这样,李南的脸色也有些不好。
试问,都是男人,但是你浑身都被一个男人隔着衣服摸了一通,带的东西都细细检查一遍,每件东西细细盘问一番,心情怎么会好?
你也是内卫是吧,等着,日后有你的苦头吃。李南死死地盯着那位检查他的“内卫”,仿佛要把他的容貌刻在心里。
不是李九在一边的话,这位差点把他手里的昆仑手套都给脱下来不让带进去,搞得李南满脸的不爽,这一幕看得旁边的李九在心里暗叫苦也。
安检完毕,李九又带他来到了另一个极为华丽的营帐,找来了一个最为老练的礼仪官来教李南礼仪。
这个营帐里面完全是今晚的宴会的场地的翻版,巨大而奢华,吃什么菜,上什么酒,李南行礼站在上面位置,座位在什么位置,身边有几名仆人,林林总总,几乎都预先演习了一遍!
这些“排练”都还好,最搞人的还是士族的“礼仪,”李南差点被这个一脸笑容的礼官,硬是给搞得不会走路了!
古代士人讲究步行有矩,这“体面人”步行,还有许多门道,穿官服怎么走,穿便服怎么走,见上司怎么走,你处于左边还是右边,落后几个身位,都是有一套极为复杂的规矩。
而且行进之时,大步走和小步走都不行,最完美行走方式就是缓缓迈腿,以一种极为小心的方式行进。
而且行进的时候,头部和身体不得晃动,双手的弧度露出的靴面不得超过三寸,不得引起腰间的玉佩摆动,否则就是失礼,插在腰带的扇子放在什么位置,露出几寸,什么时候能拿出来用,光是一个走路,李南都快疯了。
接下来,是如何敬酒,如何应答,如何谢礼甚至连放筷子的手法,都有细细的讲究!!
这一套下来,李南脑中全是浆糊,连之前准备的几个预设问题的回答都忘了,满脑子全是各种复杂的礼仪!
听礼官说,这还是因为太子带着羽林军出行,身处军营之中,一切从简,所以才草草了事,不然光是觐见礼仪,一般人都要学习三天,完整的礼仪,起码得甚至一个月!
wdnd!!李南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给自己一个不羁和妙不可言的外号了。
原来自己以为的完美融入,能用文言文对话和作揖行礼,还能作诗联句,已经是个标准的唐人士子了,但是在此时的唐人看来,怕是远未够班啊!自己在唐人眼中,说得好是不拘礼法旷达,说得不好就是个不知礼仪的无浪子啊。
真难为上官婉儿还能请自己两次!!自己要是早知道这些,不就察觉出了对方对于自己怀疑了吗??李南再次检讨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浑身腰酸背痛的李南在礼官有些揶揄的眼光中,在李九的带领下,亦步亦趋地走入了太子的营帐!
“可是吾那黑簿之主、奉议郎,李南李石安当面?”刚刚走入营帐,就见到诸位上一名大红色锦袍的年轻人,坐在主位上开口道。
“可想煞孤也!”
“仆蜀中李南,见过太子!”按照那位礼仪官所教的,李南走到了主位前面一丈左右偏左的位置站定,对着太子一揖到地。
见到李南初次见面,只是一揖到地,并没有学着其他臣子顿首,这位年轻人脸上有些不悦,但是因为李南脸朝地,所以没有发现。
“石安乃吾之臂助,何必如此多礼。”十几秒过后,上面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然后几乎都没有听到脚步声,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自己。
“仆卑贱之躯,安敢让太子亲扶之乎?”对方的手臂刚刚碰到自己,李南就按照礼官说得“似缓实快”的起身,同时身子往后躲,不让他扶“实”。
然后他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位大唐的太子。
映入李南眼帘的,是一张充满棱角的国字脸,剑眉上挑,鼻梁高挺,嘴巴有些大,但是脸色有些苍白,一双有些水汪汪地桃花眼还有黑眼圈,有些破坏他英武的格局。
太子差不多一米七身量,比李南稍微矮一点,身材极为健壮,一看就孔武有力。
总的来说,还是一位长得颇为英武的健壮年轻人,虽然谈不到想杨空月帅得那么惨绝人寰,但是还是颇为入眼。
怪不得说这位太子类似隋炀帝杨坚,看着是比较英武啊,而且他眼中锐气逼人。
“石安于洛阳一行有大功,重俊何惜亲身扶之乎?”太子说着,硬是亲自把李南扶起,然后带着他认识了帐篷内的人。
因为李南跟他的见面应该算是内部见面,所以随行的羽林军的人一个都没有,只有太子的心腹跟随,一位是太子左庶子姚珽,字令珪,年约六十许,长长的白胡须差不多将近一尺长,但是说话中气十足,乃是唐初十八学士的姚思廉的孙子。
一位是太子宾客杨璬,字慎交,年约三十许,乃是太子的姐夫,长宁公主的丈夫,观国公杨恭仁的曾孙。
一位中年道士,自称玄诚子,看着五十许,号称自己差不多已经有一百多岁了。
最后的一位,姓马名嘉勖,字休尚,年约四十许,此人无官无职,一身锦衣,言语温和热切,让人如沐春风,但是李南在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一股属于血腥和阴谋的味道。
马休尚,这个名字李南很熟悉,根据山海的情报显示,此人就是前内卫风部的主事,囚牛的掌管人!!
李南环视一圈,彼此见礼之后,不得不说他只对于马嘉勖生出一些亲近之感来,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搞情报工作多了,看见同行就觉得亲热?
于是彼此见礼一番之后,彼此坐定,于是就有人送上酒菜,李南于这位大唐太子的第一次正式会面,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