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过三,从来都是剑客们的规矩,修罗知道,如果自己再次出言阻拦,等待自己的,就是师姐那柄可怕的隐之秘剑。
虽然他没有看过大成的隐之秘剑,但是他曾经见过那一式可怕的剑,因为那是一式无可抵挡,连她都无法控制的绝凶之剑。
那一剑既出,必定有人死,从来没有幸免。
不是他,就是她,或者他和她一起。
同为顶级剑客,他知道每个修为有成的剑客,哪怕或是癫狂,或是乖戾,或是仁慈,但是有一点是不变的——
那就是能将剑术修炼到如此地步,心中早就如利剑一般纯净,一般的一往无前!
于是他也不多话,将手伸入怀中,缓缓掏出一物来,扔给了女冠隐。
那一柄木剑,剑是用桃木削成的,黯淡而笨拙。
“还请师姐放心,那小先生非常人,更有那位‘先生’青眼,鄙主人只对其有倾慕敬重之意,无意加害,你我姐弟多年未见,还请师姐驻足一二,好让愚弟倾诉多年离别之情。”
接到这柄桃木剑,女冠隐袖中的骚动平息了。她深深地看了对面的修罗一眼,连同她记忆没有的那几条巨大伤疤,不再说话。
“此物流落在外,愚弟虽然顽劣,但是怎生无视之,于是愚弟苦寻数年,终于将其寻来,此时亦算是物归原主。”
修罗笑了起来,语气轻松,恍惚间,女冠隐仿佛回到了那终年空寂无人的终南山巅。
“师姐,吾出去耍耍。”当日他也是这般轻松的口气对自己说的,就跟平日里一般无二,但是她知道,为了拿到这柄轻巧的木剑,他经历的,远远不止说起来这般轻松。
但是这一去,就是十六年。
十六年了,杨过都等到小龙女,郭襄都长大了,但是她的小师弟从来没有回来过。
十六年内,她由人人惊惧的“夜叉”,变成了山野绿林提起她名字都要净口整冠的女冠隐,他也成为了大唐暗夜里,最让人恐惧的修罗。
两人目光交汇,具有时光在其中流转,此时月亮从云中露出,他和她之间一片银白。
恍惚间,两人都回到了两人之间月下比剑的时候,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时隔多年,经历了十六个春夏秋冬的既视感,让这两位大唐堪称顶尖的剑客都罕见的微微愣神。
女冠隐珍而重之的收起了那柄笨拙的木剑,对着他微微一笑,好似当年她指导他重剑之术一般。
同时女冠隐知道,矩子令一出,今夜无论怎样,她都没有办法继续追击了。
是的,就是矩子令,谁曾会想到,天下传得神乎其神,可以号令天下最可怕剑侠和刺客的矩子令,竟然是一柄看似笨拙甚至丑陋的木剑呢?
这是他们墨刺一脉的信物,外人传得神乎其神的重剑胜轻剑,木剑胜重剑,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剑术境界,而是三种人,代表着原本墨刺的位阶。
轻剑者,掌握隐杀之术,出手无形,擅长隔空取人性命,其首领手持矩剑,乃是天下一切诡剑术之宗。
重剑者,掌握重剑阵斩之术,近身搏杀,天下无双,其首领手持名为规的重剑,乃是天下一切正面搏杀剑术之大成者。
而之所以叫做矩子令不叫做规子令,则是因为墨者以侠为名,墨刺门人,从来不是上阵搏杀的武将,掌握木剑者,大多都是出身轻剑。
而赫赫有名的大唐横刀阵,便是某位投靠了皇室的“矩”所发明的。
而木剑,就是号令手下轻剑和重剑的首领,手中这柄木剑,名曰方圆。
天圆地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代表希望的光会透过小孔在墙上投射出光影,这才是这柄木剑的本意。
“汝已然摸到化曲为直之道尔?”过了良久,女冠隐第一次开口说出了其他的话。
“师姐法眼无双,正是如此。”修罗老老实实地答道,态度之乖巧,仿佛他面对的,还是那个代师传艺的师姐一般。
矩剑拥有天下最快的直刺,最适合刺杀,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凶险之剑,而规剑术擅长化圆,乃是一等一的大开大合的搏杀和防守的剑。
方才修罗一次直刺,出招形成于招未出手之先,神留于招已出手之后。这一剑以至刚为至柔,以不变为变,已经摸到了化圆为直任意角度可以发力的“发”境门槛了。
“既如此,看好。”话音刚落,一股绝顶而纯粹的杀意牢牢锁死了修罗。
女冠隐剑上的剑气和杀气都很重,宛如满天岛云密布。
但是这一剑刺出,忽然间就将满天乌云都拨开了,现出了阳光。
但并不是那种温暖和煦的阳光,而是炙烤大地焚天煮海的烈日,其红如血的夕阳。
这一剑刺出,所有的变化才真的已到了穷尽,本已到了尽头的流水,现在就像是已完全枯竭。
她的力也已将竭了。
刹那间,修罗才明白和何为隐之秘剑,并不是如他所思一般,从不可思议角度的视角盲区突然出现的秘剑,而是天下地下,将自己全部包围的秘剑。
在此一剑下,身处其中的人一切都无可隐藏,包括出剑的那个人。
好比当年荆轲刺秦王,专诸露鱼肠一样,这一剑乃是绝烈之剑,将平时蕴含的杀意都一并迸发出来的绝杀之剑!
这一剑的恐怖杀意,让修罗方才那一“灭杀”之剑成了笑话,似乎连他的心神都会被这一剑所摄,只有内心极度强大吞食天地如祖龙之人,才会在此剑下保持心神。
可惜,修罗虽然厉害,但是他毕竟不是祖龙,于是他连手指都没有动,眼睁睁地看着利剑袭来。
他也动不了,也不想动。
因为他知道,这柄剑会停下。
这一幕,就跟十六年前,终南山巅,无数个有着月亮的夜晚一样。
“甚妙。”看着停在自己的咽喉处的冷锋,咽喉已经渗出血来的修罗发出了沉湎于某种回忆的感叹。
当然,出血的不止是他,还有这柄可怕利剑的主人,站立的女冠隐脸色潮红,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师姐!!!”修罗啪的一声扔下了剑,想要近前查看。
但是终究他没有动,只能将某些幼年时候的情分化作长叹一声:“何至于斯矣”
月亮也躲入了铅云中,似乎她也为这绝烈可怕的一剑害怕似的,再回首,女冠隐已然消失在黑暗中。
如同十六年前,每次教授完他剑术后,这位师姐总是消失在松树下的阴影中一样。
“还是如以前一般矣。”珍而重之地将手中的重剑拾起,修罗大步走在月光中,漫漫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仿佛多年前一样。
修罗的脚步轻快而迅速,每走一步,他的脸上的轻松之色都浓厚一分,仿佛摆脱了什么束缚一般。
但是等到他走到自己的住处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这位杀人无数得修罗,已然泪流满面。
因为他知道,这一剑授完之后,他与墨家,他和师姐,再无半分瓜葛!
而下次再见,就是他俩用剑说话的时候了。
“真像矣”修罗想起了自己出走的那个夜晚,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是第一次教授自己的师傅,那一剑,也差点杀了他。
这一幕,仿佛又重现了。
“真像矣”看着穿着华丽衣衫的李南出现在自己面前,太平公主不由自主生出了强烈的既视感。
时隔多年,汝又回来了吗?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