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开间的大门金碧辉煌,屋顶有琉璃瓦,屋脊安吻兽。门上铜钉夺目生辉,忠毅侯府匾额金边金字,万字不到头的柱角彩绘精描。
见龙四盯着匾额看不够,执瑜笑道:“四伯父,这是御笔。”关安更进一步解释:“这是京里头一份。”
龙四就要下马行礼,台阶下石狮子旁走出袁训。叫一声:“四哥,这里不能进,咱们往前面去,角门上进吧。”
伸出手来,就要和龙四把臂而行。
龙四说着当然,身不由己地跟着去了。
袁训也许是找话说,也许是想做个解释。边行边徐徐道:“前福王府门上挂的本就是御笔,是先太上皇所书。这宅子拟定赐给我时,宗人府问门上匾额怎么制,皇上就说当年是御笔,如今不必改变。他亲自写了一幅。”
龙四已经有目眩之感,又是几句皇恩浩荡恭喜袁训的话出来。
袁训下面有话没说,四皇叔至今认为袁训欠他人情。四皇叔说是他想到皇上厌恶福王,却会敬重先太上皇。既然这里早先是御笔,不动格局一般是这样,他管着宗人府,让宗人府回的话。不然胡乱制个大气好看的匾额,可就不是御笔。
袁训轻轻一笑,官油子皇叔今天也让人请来吃酒,自己要小心书房里的书画才是。
能看到角门时,龙四拼了命的张着眼睛。
他看到年迈的安老太太满面笑容,姑母袁国夫人满面笑容,长嫂谢氏满面笑容,五弟妹石氏满面笑容,余下南安老侯白发苍苍,也是满面笑容。弟妹和一干子不认得的男男女女,都似绽放的迎春花,把热烈的笑容染得墙角砖缝上都是。
十几步外,龙四扑通跪下,一路膝行到了袁夫人面前。老太太和袁夫人是一起站着,这就一起道:“使不得,我的儿,仔细弄脏你的衣裳。”一同走动几步,各自把龙四的一半肩头抱到怀里。
龙四哭了:“老太太姑母恕罪,不曾孝敬,反把嫂嫂弟妹送来京中照管。如今又把孩子们也送来,此生恩情怎么才能还得上。”
抱住袁夫人手臂放声大哭。
他这会儿倒没有想到泪水可以洗刷过往的悔恨,他是控制不住。
袁夫人也哭了,也许她久久的等着这个场景,也许她也想到往事。一时间,姑侄相扶只哭的泪如雨下,在场的人,懂与不懂的都陪着心酸,落下几点泪水。
正哭到伤心不能解开,见两个小姑娘走上来。左边的粉红衫子绣宝相花,右边的鹅黄衫子绣桃花,齐声道:“四伯父进京是大喜的事情,请曾祖母、祖母和四伯父不要再哭,也请爹爹母亲劝劝亲戚们不要哭吧。”
一语把老太太和袁夫人提醒,用帕子擦泪水:“这话很是。”龙四看一看,说话的不是香姐儿,也不是加福。
袁夫人见他打量,忙道:“我的儿,你不认得,这就是执瑜定下的连家称心,和执璞定下的尚家如意。”
龙四恍然大悟,小弟的儿媳妇养在家里,早早的帮着弟妹管家,小弟在信里对父亲提过不止一回,老国公对龙四说过。
今天一见,举止端庄大方,为执瑜执璞想,龙四高兴起来,受过称心和如意的礼,称心和如意请他们到客厅上说话。
依着袁夫人,是想握住侄子的手,进去的路上和他说几句话。但老侯笑呵呵走来,因为都刚哭过,对着龙四说个笑话:“你是又送嫁妆来的吧?”
龙书慧在母亲后面羞涩的垂下面庞。
龙四哈地笑了:“老大人,父亲命我前来,正是正是啊。”老侯引见自己的孙子,现南安侯,龙书慧的公公与他相见,笑道:“这是你的正经亲家,你们两个等下吃酒坐到一处,好好的说上一说。这嫁妆少了,我可不依。”
南安侯钟恒沛笑道:“祖父就爱说笑话,亲家不要听他的。”一面果真由他陪着龙四进来。
客厅上坐下,亲戚们是在家里用过早饭,称心如意送上龙四等人的早饭,亲戚们随意相陪。饭后,袁训事先安排,执瑜执璞小大人似的,为龙四一一引见京里的亲戚们。
靖远老侯已赋闲在家,他在这里。董大学士告过老,为太子和加寿充当师傅是他现在的差使,也甚是轻闲,他也在这里。还有一个大大有名,而龙四又巴着要见的人,国子监祭酒阮英明也在这里。
小二在国子监里当家,他去哪里无人拘束,这就安排好今天的公事,早早来到袁家。
龙四对着他惭愧,这是和自己一科的人。听说他由榜眼而状元,和五弟还私下诽谤过他。儿子侄子经他指点中秋闱后,龙四特地让把文章底稿先送回山西他亲自阅看。
这一看之下,比儿子在山西的时候,文章高出十分去。龙四从此对小二心服口服,他进京后跟南安老侯一样看重,一样要登门拜访的人,就有阮英明。
见他居然来迎自己,龙四上前深深几个大揖,还嫌不够,又去当众拜谢袁训:“这是小弟的情意,二大人亦是小弟的情意啊。”
袁训推开他:“别捉弄我了,仔细亲戚们笑话。赶紧的见完亲戚,咱们安席吃酒。”
小二听了却正中下怀,摇头晃脑:“然也,然也,这正是袁兄一片情意,对你我的情意一片也。”
在龙四是听不明白,小弟请他来教导孩子们,怎么倒成了小弟对他的一片情意?
袁训毫不掩饰,狠瞪小二一眼。
自从战哥儿偷拿一卷纸给自己,小二是隔一万里也能嗅出味道,从去年纠缠到今年。
袁训恨他关键时候不要袁兄,只顾“兄弟我是国子监祭酒”,他不能当贼,把贼名声安到自己头上,一张还没有分给他。
小二是个不要皮的,袁训再恼,他只嘻嘻以对。正要找几句话哄着袁训,他好骗东西,四皇叔是个见缝插针,有便宜就上,一跳出来:“啊哈,这情意二字说得贴切。小袁呐,我为你才到你家,不然你这亲戚与我何干呐?我犯的哪门子混要来吃酒。小袁你今天切不可少了情意,一会儿写写画画,”
回身一瞄,把董大学士也扯进来:“还有大学士的好诗,咱们为了情意乐起来。”
袁训对他咬咬牙,对龙四解释:“这是一帮子书画贼。”龙四愕然后明了,忍不住大笑出来。
认亲戚见知己,再夹上插科打诨的四皇叔总想借机占袁训答应给书画的便宜,一个时辰出去龙四才见完。已是午饭时候,称心如意请去用酒饭,春暖花开的季节,摆在园子里,主客往园子里来。
龙四到这会儿,更无心去看景色秀丽赛似小江南。光情意二字,亲戚间的寒暄,就足以让他如临秀山俊水,陶醉得不能自拔。
都有仪态,走的并不慌张,但春花绿草匆匆一闪而过似的,很快到园子迎春芍药开的最好一处轩厅。
有豪爽大笑出来,带着苍松劲柏的古朴。
“好孙子,你昨天和加福是怎么个神气,再对祖父说上一说。”
厅上,梁山老王和加福萧战在说话。厅口上加福的丫头见到侯爷到来,往里回话,加福和萧战小手互扯着跑出来,加福伶俐地告诉父亲:“祖父是我请来的客人,四伯父来了,要请多多的亲戚来陪他呢。”
龙四心花怒放:“多谢福姐儿不是。”萧战扁起嘴:“还有我呢!”龙四也谢过他,老王走出来。
迎风一站,老王傲气十足,目视袁训:“你与我儿最近不和,却还是亲戚。老夫我不能失了礼数,你家既然吃酒,孩子们不请我也是要来的。至于你再跟姓葛的小子玩花招,哼哼,自有我儿对你不客气!”
袁训咧咧嘴,亲戚们进京,请亲戚们相陪,这是侯爷对京中亲戚们的礼数。
按说老王是亲戚之一,但他不是董大学士这等平易近人的亲戚,地位又太高,加福不请他,袁训还真没下贴子。
人已经上门,侯爷自然上前寒暄。萧战得了意,对着岳父邀功:“是我和加福请的,这功劳算我们的。”
昂着脑袋:“吃酒怎么能少了我祖父,这是大大不应该。”
当着人袁训不好说他,就跟小女婿大眼瞪小眼。侯爷不是不愿意老王来,就是要跟小女婿较一较谁占上风就是。
只一瞬,就要分开时。后面有个人没好气:“战哥儿你又得意什么!”众人眼前一亮,龙四和亲戚们更满意得不行。象牙白绣竹子黄花的锦袍,生得面容俊秀飘逸如柳,昨天晚上会过的镇南王到了。
镇南王面有不豫,甚至没有先和主人见礼。直奔萧战:“战哥儿,你昨天给表弟吃了什么?”
萧战得意兴头上,脑袋一晃:“舅舅你不用谢我,表弟说他睡不着,我给他吃的是三两银子一钱的好安神药呢,这是祖母睡不着时爱用的,不是表弟我还舍不得用。”
镇南王面色黑沉,不顾是作客,粗话都出来:“谢你个屁!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萧战仰面看天,药是表弟昨天晚饭时吃下去,睡到现在是午饭时,萧战大加赞赏:“这药好。”
老王忍住笑,对镇南王解释几句:“这药不损身子,放心吧,战哥儿问我要,我没敢给他多,请太医看过没有,”
镇南王悻悻然:“太医也说没事,不过战哥儿你这个顽劣孩子,打你一顿才好。”
手作势刚抬起来,萧战小腿跑得快,而且不忘记带上加福:“我们逛逛去。”
跑开几步,又不忘记叫声岳父:“招待好我祖父,祖父爱吃大鸭子。”
“噔噔噔”,小脚步声中,伴着加福的格格笑声。
香姐儿扮个鬼脸儿:“就他最淘气。”
这看似一惊一乍中,龙四忙不迭的记在心里。怎么看,小弟在京里是得人缘儿的,老王爷也来陪自己,王爷也来陪自己,回去对父亲细细的说,足够他乐上几年。
一个人走到面前,抬头一看,是换上笑容的镇南王。王爷满面春风:“今天我回皇上,龙氏一族忠心耿耿,路见不平,不顾安危。又警惕性高,诛高南敌兵于京郊。皇上不日是要召见的,知会你一声早作奏对准备。”
这真是喜从天降,龙四又湿了眼眶。听镇南王又笑:“你先别哭,等我说完了,你要感动作一处。太子殿下恰好在御书房,听我说完,他回皇上寿姐儿等下要来,太子说既然是英勇忠君之人才,请旨他也来见见。皇上准奏,殿下回府接寿姐儿去了,等下也就到来。”
龙四等人慌乱起来:“要不要换衣裳,要不要……”
袁训把他们安抚下来:“先坐下来,有我在不用慌。”龙四哪能不着急,但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是小弟的情意,这是小弟的……这才平静。大家安席,等着太子和加寿进门。
加寿进门以后,角门上又来了柳至,带着几个族人。
柳云若在父亲马上,动一动腿,伤口还在作痛。更让柳云若要和父亲好好商议:“小王爷一定在,您等下记得帮我回他,他昨天浑赖走十个人,明明有刀伤他不认。”
柳至微笑:“咱们是来吃酒,打架上的事情改天再说。”柳云若噘着嘴儿,因腿脚不便,让父亲背进来。
萧战躲舅父,跟着加福在女眷那一堆里吃饭,一直就没有出来。酒到正好时,龙四站出来。
端着酒走到柳至面前,轻施一礼:“没进京的时候,就想着您柳侍郎。”
柳至一眼看出来,挑眉毫不示弱:“怎么了?”
“柳侍郎可还记得,前几年我家二兄长三兄长进京里来,同您有约。”
龙四满面笑容,柳至也是含笑备至:“有这件事。”
“今天是小弟为我们接风,本不应该提这件事情,”
柳至打断他:“无妨。不讲虚规矩的好。”
龙四欣然:“好!这约,我们赴了!”
进京的亲戚们哄闹起来:“有我们呢,二将军三将军没功夫去西山,我们去。”
柳垣等人也是笑回:“行啊,说话的可不许不去,缩头的不是好汉。”柳云若叫得最响:“把昨天的十个人不还我,西山我教训你们。”
执瑜执璞守着是主人,忍着不能回话。
关安才不管,看看这里没有柳五。柳五的身份,并不是柳至带着往公卿家常去的人。关安起哄:“不能少了柳五。”
柳垣扑哧一声:“老关,你自从跟五弟一起吃了女人的亏,对他念念不忘了?”
上门他们是客人,关安打着哈哈:“逢年过节我就收东西,我得谢谢他。”
柳家另一个捣蛋小子大笑:“那是你老丈人给你寄的,你慢慢消受吧,与老五有什么相干?”
关安也大笑:“柳五送他们回的家不是吗?路上搬弄了什么,他们对我知根知底。”
柳至也笑了:“你舅舅是六宫总管,这尽人皆知,你少寻老五的事,女人是看了你光身子,你自己摊上的事儿!”
这里没有女眷,坏蛋小子大笑:“看光了屁股!”董大学士老侯等掩面而笑,梁山老王倒觉得有军中无赖士兵的风气,他是哈哈大笑。
关安反击:“那是你家老五!”
你一言我一语的,袁训没忍住,想想那事情多滑稽,一口酒喷出去,也跟着笑了起来。
当天尽欢。继让梁山王弹劾,让皇帝打骂以后,在外人眼里袁家总有些背晦。这就热闹中恢复生气。
酒直吃到晚上,四皇叔催着写了诗画了画,梁二混子也跑来凑热闹,他的兄长老梁尚书是小六和苏似玉的大媒,袁训也请来在这里,大家胡乱混着书画走人。
龙四先下战书,又和柳至把酒言欢,哪怕是面子上功夫也得走走不是。随后他又弄明白关安和柳五的古记儿,事涉加寿和太子,一想也就明白个中内幕。
这事情有袁家的关安,也有柳家的五爷,龙四把柳至和袁训打量几眼,这里不方便发问,只笑得险从椅子上摔下来:“这不长眼的两家人,”把酒喝下去好些。
梁山老王间中和袁训唇枪舌剑,执瑜执璞和柳云若争论昨天的十个人是怎么回事,香姐儿负责在吵到厉害时候哄小小柳。
……
下午时分,萧战不时来看祖父,让大哭而来的萧元皓逮个正着。镇南小王爷醒过来,先去宫里见太后告状,呜噜半天:“他们不带上我!”又去皇帝御书房里告状,皇帝觉得可乐,指个太监跟着他到袁家,让萧战对他赔礼道歉。
酒香菜浓中,夹着元皓呜噜呜噜的指责声,大脑袋左右晃动,小手甩个不停,说一会儿,眼泪飞一会儿。萧战最后学狗叫,元皓才放过他。
在他们喝酒的时候,宝珠接过行李,把龙四和妯娌们嫡亲舅爷们接在内宅,余下的人安排在二门以外。
福王府住下这些人,依然绰绰有余。
第二天打发人往码头上不时看着,准备接邵氏张氏和龙四奶奶。请帖雪片般飞来。头一个亲家南安侯府上相请龙四,再就阮家董家韩家,连家尚家苏先家也不落后,声明女眷到了另请一回。柳家也下请帖,席面上自然是把西山打斗的日期约定,龙四也见到柳五,白白净净,却带着市井气质的青年。
柳五是愤怒的,好一副清白面孔:“关安的事情为什么要寻上我?人家大姑娘看他光身子,不就因为他舅舅是任公公。换成不是总管,人家也不要看他。我一定去,四爷回去带个话给他,西山他不去他是孙子。”
而街上,告示张贴出来,街头巷尾都让震撼:“大天教的林教主让抓了?听说准备教化他。”
有人说好,也有人心里是惋惜的。
……
欧阳住从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就如丧考妣。放眼家里再没有别人商议,他来到二弟欧阳保房里,开口就是泪流:“满心里以为林教主回来,指着他神算无敌,咱们可以作点儿什么,出点儿气,没想到他竟然失手让擒,二弟,容妃娘娘还没有出来,教主又让抓走,你我是更没有指望了,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为兄我恨不能一死罢了。”
欧阳保常年睡在床上,没事就转心思。阴沉着脸道:“哥哥不要着急,林教主有神算护身,我不信他能让抓走。哥哥不妨去打听仔细,如果这事情是真的,”
欧阳住急切地问:“怎么样?”
欧阳保狞笑:“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咱们家已经是这样,不如找几个人……劫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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