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训带马从角门进来,就闻到扑鼻的桂花香,带的他欲往花香处去,又见到树下转出几个亲戚,停了下来。
“表叔回来了。”几个男子殷勤的问候他。
袁训的眸中浮出笑意,日子过得多快啊。仿佛昨日寿姐儿还在桂花下戏耍,同战哥争桂花。而今时,在家里借住念书的人,已是下一代。
这桂花让他想到出游治水灾后,在苏州游玩时的桂花香。他本打算往桂花深处去,多多的出来些回忆。
勾出他旧日的游思,出自于他今天收到征哥等的信件,他们还在扬州没有动身,按信上的日子算,他们此时在去苏州的路上,或者初到苏州。
有晚辈们在这里,侯爷看桂花的心思断掉,转而想起来就要到晚饭时,而宝珠在房里等着自己。他问了问晚辈们的功课可好,就要打发他们去用晚饭,而自己也回房去,见二门的方向走来老国公。
老国公穿一件老蓝色的锦袍,上绣如意纹,在秋风里精神抖擞有如老菊芬芳。
袁训含笑出来,问上一声:“舅父,夜巡去?”
这个钟点出门,只能是元皓有约。
老国公秋霜气节里满面春风:“是啊。尚书回来了,容我告个假,今晚本想同你吃几杯,胖队长说今儿他去诗社,又同人斗诗文,兴许也比功夫,我不去怎么能行?”
最后一句说的好生自傲,但是从袁训到晚辈们都笑得合不拢嘴。也有奉承老国公的意思,也有奉承老国公的话意。
不是老国公无事摆骄傲,实在是人老了就应该被需要。精气神才能出得来,能怯病也能防病。
而他也没有说假话,胖队长走了赵先生,把老国公看得更重。他去大营,老国公要带上。他同人比试,不论文武,老国公要带上。老国公虽不是才子名,也能诌几句诗,是胖队长的好帮手。
“我走了,呵呵,明儿同你吃酒,园子里菊花开得好,咱们要赶紧玩起来。不然小十他们写信回来,又是吃了这里,又是玩了那里,好似就咱们是不会玩的人。我现在知道你出游为什么许多人不顺眼睛,这本就是扎人眼的行程。”
老国公半开着玩笑,摆摆手走的飞快。如今他的步子越来越顺当。
袁训扑哧一乐,打心里也为舅父喜欢。目送舅父出去,二门上把马交给小子,交待道:“去见璞哥家的,对她说库房里有几坛好金华酒,前儿我说好的那个,搬一坛子送去诗社。”
小子答应着,侯爷袖着信往房里来。
一路上秋花结实,异香弥散,染的侯爷衣上也似香了。
房门在即,烛光透出来,无端的内心就有了圆润。家在秋天的感悟,由一段香,一烛光、数句家人的闲言语开始,而到夫妻见面时圆满。
夫妻相守已数十年,但袁训还是如新归的游子似的有了希冀。那就要打开的门帘内,虽是一早离开见过的摆设,但也会有新意浮沉。
更替人内心新意的,是长久不变的恩爱。维持长久不变恩爱的,是一家人和和美美。保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是互相给予对方的融洽。
几十年的夫妻,不但有用不完的融洽,那每一步对着烛光门帘而去的脚步,都有情意。
“啪”。
打断这情意脚步而并不见得煞风景的,是一个小胖子推动门帘撞在门上,他从能钻的地方敏捷的出来。
嘻嘻的露出小豁牙:“舅祖父回来了。”说过一遍,是对着袁训。又往门帘内说一遍,奶声奶气:“舅祖父回来。”
袁训大乐:“智哥儿,你特特的来接舅祖父吗?”这也是他家的一分子,这是元皓的儿子,在夫妻房里过了明路占一席之地的萧智。
他生得胖脑袋胖身子,偏又穿一件黄衣裳,活似个大元宝。平时,凡是见到的人也没有不喜欢他的。
萧智没抢到回答。
“啪”,门帘子又一响,又钻出一个小胖子,雪白脸儿直鼻梁儿,韩正经的儿子韩彻也走出来。抢了话:“我,特特接。”
萧智顿时恼了,腆肚子:“我的舅祖父。”
“我的。”萧智今年两岁,小他一岁的韩彻话还囫囵着,能回就不错,但回的丝毫不慢,跟的严丝合缝般。
韩彻也学着腆肚子,但人小腿软,一挺胖身子,平衡没有了,坐到地上。
“格格格……”萧智还小,但幸灾乐祸的动静不小。
袁训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先笑话萧智:“你是哥哥,你怎么能笑弟弟?”
又对韩彻道:“我是你的姨祖父,记住了。你这么小,能不能记住?”韩彻稀里糊涂点脑袋,萧智也跟着点。
走进房内满室温馨,晕红色的烛光下,宝珠眸飞笑意,手中已拿好替换的家常衣裳。两个小的见到她就争着咧嘴儿笑,伸出小胖手:“舅祖母,”
“姨祖母。”
萧智又不痛快了,小嘴儿里起劲儿说着:“舅祖母舅祖母舅祖母,”他的父亲萧元皓说话快的能耐,智哥近几个月颇有神似。
袁训大笑出声里,韩彻竭力抵抗:“姨祖母,是姨祖母……”他年纪的原因,小脑袋瓜子还不利索,想上一想说一说,再想上一想,但轻易不放弃,不会上来就认输。
袁训放下他们,见各伸出一只小手扶着榻,面对面的又争起来。
袁训一面换衣裳,一面好笑地问宝珠:“一天能吵多少架?”
“舅祖父不在家,他们为谁吵?”宝珠打趣他。
袁执璞和小六走进来,请去用晚饭。萧智这个有着父母都爱占上风遗传的小家伙,锲而不舍的和韩彻一路争到饭厅。
如意和苏似玉各接下一个,笑着说的一样:“智哥儿,你又不让着弟弟,弟弟小呢。”
萧智听得出这话不好,胖脑袋一耸拉,面上很委屈。
袁执璞忍不住地笑:“你大些,回回是你先挑头,最早受足气的也又是你。”
正中的座位上,老国公夫人带笑起身,她不完全因为胖队长而偏疼萧智,因为正经也是家里的孩子。但是呢,萧智往家里来的早,住的时候多,老国公夫人不忍听他挨说,哪怕执璞是逗乐子,萧智也没听懂,正眨巴眼睛寻思这是好话,还是应该表现的更委屈。
老国公夫人接过萧智,欢欢喜喜地道:“又胖了,彻哥儿也胖了,这是祖母心爱你们是不是?咱们以后不拌嘴了。”
萧智只在她怀里一会儿,就推开她,往袁训怀里去。霸住舅祖父,萧智今年已更明了。以前他醒来,床前有舅祖母陪着就很满意。近几个月愈发长进,他醒过来,见到舅祖母亲香一回,还要套车往衙门里寻袁训。
吃饭的时候贴住袁训,是他常干的事儿。
好在韩彻不同他争,争也争不过,韩彻赖在宝珠怀里。有萧智在前,韩彻就成了不霸的好孩子。
袁国夫人和孩子们分批离开,老国公又时常不在家用晚饭,袁训常觉冷清。他不是为添自己热闹,而是由已推人,老国公夫人也有冷清。
都住在一起了,有些事没有释怀也释怀。自袁征等离家后,由宝珠出面邀请,阖家常在一起用晚饭。
萧智只要坐在袁训怀里,就是乖宝宝。给他一个咬得动的糕点,或一筷子菜,他吃得自己一身,落袁训一身,但是不耽误袁训用饭。
韩彻也是一样,有个东西啃着就行。
老国公夫人知道自己的眼眸又湿了,因为视线里又有了模糊。这有老——是她自己,有长辈——袁训宝珠夫妻,有晚辈们——执璞和小六夫妻,留在京里的龙显邦等。还有孩子们——两个占据舅祖父母和姨祖父母房间,跟呆自己家一样自在的胖小子。
虽老国公不在。
虽小十不在。
虽秋风在饭厅外起呜咽声。
但是圆满。
大家里圆满的一顿晚饭,有说有笑,愉快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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