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田的脸上略显得意,笑道:“早在五日前我便将此事禀明家兄,想必奏折现在早已到了陛下面前了!”
“有京兆尹为臣公在,陈刺史还担心什么,若顺利的话,也许京城的人已经在去往幽州的路上了!”郑伦也微微一笑对陈琼说道。
“不仅有为臣公,还有义敬公,有他二人在,义敬公一生忠直,以他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的!”
郑伦口中的“为臣公”,便正是京兆尹卢商,卢为臣。而义敬公,则正是当朝尚书右仆射,郑肃。
当初李浈因刘睿一案入京接受三司会审时,在尚书省都堂之内是见过面的,当时郑肃还为此将白敏中赶了出去。
长安城,延英殿。
冬日的夜总要来得更早一些,也更长一些。
已近亥时,王归长已将殿内的灯油填了三次,有些昏黄,但还算是明亮。
李忱缓缓将手中的《贞观政要》放于案上,抬手轻轻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原本坐得笔直的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正倚在凭几之上。
“大家,该歇息了!”王归长将那件稍稍滑落的裘袍轻轻为李忱披好。
李忱双目微闭,登基虽然不足一年,皱纹却早已爬上了这个年仅三十六岁汉子的额头,便是两鬓间也多了些银丝。
而这些,本不应是这个年龄应该出现的。
“王归长,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理此事?”李忱闭着眼睛,轻声问道,言语中尽显疲惫。
王归长闻言后想了想,道:“卢府尹与郑仆射皆是国之柱石,此举也算是忧国忧民,至于如何定夺,老奴相信大家自有分寸!”
李忱闻言睁开眼睛瞪了一眼王归长,不忿道:“你这老货说话从来都是滴水不漏,朕的分寸怕是你早已知道了吧!”
王归长不由笑道:“老奴就全当大家这句话是夸赞了!”
“你这老货!”李浈白了一眼王归长,但旋即却又忍不住笑道:“青鸾这孩子行事太过张扬,也不知像谁,反正是不像朕的!”
“如大家这般能屈能伸才是处世之道,大皇子还是太年轻了!”
李忱点了点头,道:“青鸾这次太大意了,私募兵马这种事怎么能这般轻易便被人发现了呢,以郑肃与卢商的性子,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王归长想了想后,道:“倒不如大家先拖上几日,待青鸾那边的事情差不多了,自然也便过去了!”
李忱冷笑一声道:“呵呵,你说得倒轻巧,此事说大便大,说小便小,郑肃与卢商身在长安,瀛洲那边若没什么人的话,他们又怎能得知?”
“大家的意思是说这背后有荥阳郑家和范阳卢家?”王归长问道。
“怕是还不止这两家,瀛洲还有清河崔家和太原王家,估摸着是青鸾做了什么事,损及了这些名门望族的利益,只要青鸾不罢手,此事便算不得完!”
李忱有些担忧,李浈身在卢龙,孤家寡人一个,又怎会是这些名门望族的对手。
“那大家的意思是”王归长不解地问道。
此时只见李忱缓缓起身,而后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子,在烛火的映照下,脸色更显憔悴。
正在此时,一名内侍端着一碗参汤缓步走来,王归长将参汤接过,而后双手呈到李忱面前,道:“夜里风寒,大家先把参汤喝了暖暖身子!”
李忱接过参汤,双眉微皱,面色略显迟疑,手中玉匙轻轻舀动,但却始终不曾入口。
“李德裕现在何处?”突然,李忱问道。
王归长闻言马上答道:“大家忘了?前阵子文饶公刚刚被贬为东都留守,此时定是在东都!”
李忱点了点头,转身将参汤又塞回王归长手中,几步走至案前。
竹笔蘸墨,运腕如飞,苍黄的藤纸之上几行小楷跃然而现。
笔锋如刀,转折犀利,虽不过十余字,但字里行间却流露出一道凌厉之气。
写罢之后,李忱将手信递给王归长,道:“你即刻找人将此信送与李德裕,两日之内必须送到!”
王归长领命而去,但却旋即又被李忱叫住。
“就让周规去办,带朕的口谕,命李德裕即刻做口头回复!”
“大家放心,老奴这便去办!”
两日后,东都。
东都留守是个闲差,闲得不能再闲得差。
在大唐的潜规则中,一旦坐上了这个位置,那便几乎等于再没有再次复职起用的可能。
所以李德裕的心在坐上这个位子之后,便已经死了。
最大的失望莫过于心如死灰,但对李德裕来说,这是绝望。
一生追逐权利,最后必然也会被权利所累。
李府已不再是当年的李府,李德裕却还是当年的李德裕。
武宗时代那个只手遮天的一代权臣,到如今终是体会到了门可罗雀的冷清,与无所事事的绝望。
茶汤温热,映出李德裕那张苍老不堪的脸和满头的银丝。
“大雄真迹枕危峦,梵宇层楼耸万般。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长在掌中看。仙峰不间三春秀,灵境何时六月寒。更有上方人罕到,暮钟朝磬碧云端。”
李德裕口中轻声吟诵的是光王李怡在钱塘出家时所作的诗文。
光王李怡,便是登基前的天子李忱。
“呵呵,好一个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长在掌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