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翻掌为云覆手为雨,着实是无情啊……』
『慎言,慎言……』
在陇右陇西的这些新旧交替之中,在长安的这些比较一般的士族子弟口中,更多的便是这样的叹息之声。
至于地位更高一些的,消息层面更为灵通,视野也更加广阔的人,当然就知道了更多的咨询,明白了更多的事情,对于陇右陇西的西羌部落的看法,都趋于统一,就是骠骑将军斐潜如今对于胡人的压制力是几十年来的高位,甚至可以比拟一下大汉早期的汉武帝,不管是匈奴还是鲜卑,亦或是乌桓,都没有从骠骑手下讨到什么好处,西羌之人叛变作乱被如此快速的平定,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
当然,马后炮谁都可以放得厉害,但是觉察到其中的精妙变化,能说出准确的道理来的却并不多,只有极少的几个人,才真正的察觉到了骠骑将军斐潜在这个过程当中的那些手段,究竟厉害在什么地方……
一队车马缓缓而行,韦端坐于车中,他掀开了一些遮挡的风帘,往街道上看去。街道之中,百姓带着收获的喜悦,或是在相互交谈,或是在采购物资,来来往往,似乎陇右陇西的战争已然远去,再无一点痕迹。
『呼……』
韦端放下了风帘子。
生于大变乱的时代,是所有人的不幸。
头顶上有铁腕的人物,是关中士族的不幸。
然而活下来了,便知足吧。
人么,没有谁天生下来就一定是个好人,亦或是一定是个坏人,自然也没有那个人天生下来就是视死如归,就注定了要头铁抗争一句真香都不能说,在大多数的情况下,特别是有家庭和家族之后,年轻的热血渐渐消退,更多是表现出虚与委蛇,迂回前进,也有些时候忍气吞声,谋取未来……
如今骠骑将军已经是滔天之势,只要骠骑将军一日不倒,便是一日不可忤逆,再想着进行什么对抗,便是有些不智了,这就是韦端当下的想法。
因为一开始还算是应对比较及时,没有牵连过深,韦端现在也能比较光明正大的从参律院里面走了出来,回到家中沐休。
韦康早早的就在门外相迎。这些时日,韦康也是一直憋在自家府邸之内,真心也是憋闷坏了,知道父亲韦端从参律院回来,多少也觉得似乎禁足令要没了,好日子就要来了,心情甚是愉悦。
韦端下了车,进了府,梳洗之后,穿了一身轻便闲散的衣装,重新到了堂上就坐,端起刚刚泡好的茶,饮了一口,才算是觉得自己连日的沉闷和忧虑,总算是消散了一些。
韦端自诩自己是身负经世之才,又是在早些年就已经隐隐成为了关中士族子弟的风向标,当年斐潜入关的时候,韦端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就会成为斐潜朝堂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会成为其政治的支柱,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斐潜根本就不鸟他,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任用了荀攸庞统等一系列的新人……
这起初在韦端心中,一度认为是斐潜的昏招。
因为在大汉这种知识相对传播缓慢,获取也相对困难的年代,很多东西并不在书本上,不见于四书五经,像是一些官宦之道,便大多是家族之中亲属口耳相传,不落于外,所以韦端当初认为斐潜祖辈没有人当官,荀攸庞统虽然出于名门,但是一身铁又能打几根钉?再加上荀攸和庞统,尤其是庞统又非常的年轻,更加谈不上什么经验,所以一定会有错误,一定会出现纰漏……
但是韦端没看到斐潜等人的笑话,却让自己成为了笑话。而且因为一开始的时候选择的错误,韦端也意识到自己恐怕难以直达官场顶峰了,但他名望已高,家族势力也大,若不能为三槐,出任其余的小官就没什么意思了,一个参律院的院正,即便是做的再好,也不可能有什么更进一步的空间了,顶多就是要干到死。
再加上了陇西陇右之事之后,韦端便是越发的看得清楚起来……
『康儿……』韦端缓缓的说道,『你观陇西陇右羌人之变,可有什么收获?』
『陇右羌人的变化……』韦康转动着眼珠子,然后拖长了语句的间隔,企图让韦端忍不住来填充,亦或是进一步的提示,但是很遗憾,这一次并没有成功,韦端沉默着,一句话都没有,只是拿眼看着,让韦康不免有些紧张起来,『……这个,这个……父亲大人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陇右陇西之事,重点在何处?』韦端微微叹了口气,换了一个问法。
韦康思索了一下,『羌人?』
『呵……羌人?』韦端摇了摇头,『非也。』
蝼蚁一般的羌人,算是什么重点?
韦康愣了片刻,然后略微有些迟疑的说道:『那么……是羌人豪帅,陇右大户?』
韦端又是摇头,『也不是。』
『……』韦康沉默了下来。
韦端问道,『想不到么?』
韦康摇头。
『……』韦端微微叹了口气,『是「吏」……』韦端将食指和中指并在一处,于空中勾勒出了『吏』字。
『吏?』韦康有些迷糊,一时间不明白韦端的意思。
『大汉朝堂,替天子以牧万民之者,便是官、吏……』韦端缓缓的说道,『朝堂委派,各地之长,便是为官……郡县之处,当地士子,出仕而任,便多为吏……』
韦康点了点头,表示清楚。
『点头是表示你知道了?你知道了些什么?』韦端瞄了过去。
『呃……』韦康吞了口唾沫,然后说道,『太守县令为官,从事辅佐为吏……』这个不是常识么,为什么今天还这么正式的提出来?
『然后呢?』韦端问道。
『然后……然后什么?』韦康下意识的说道。
韦端闭上了眼,他怀疑这一段时间是不是韦康在家里就是吃了睡,然后睡了吃,整天躺平了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想,什么书都没看,才会导致现在表现得思维如此迟钝。
『我方才问了什么?陇右陇西啊……』韦端吐出去一口气,『又说了「吏」之变化,才是陇西陇右之要害……算了,这么说罢,若以陇西陇右之变来推论,康儿你……你是愿意去陇西陇右,还是愿意去汉中任职?』
『什么?』韦康睁大了眼,『父亲大人……这……这是要赶孩儿走么?』
韦端摇了摇头说道:『若某所料不差……从陇西陇右开始,这官吏啊……皆由朝堂委任,再无当地子弟出仕任选……』
『什么?!』韦康惊讶的张大了嘴,『这……这……这如何可能?』
韦端苦笑了一下,『这便是骠骑之阳谋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