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主!』曹洪的护卫叫道,『安邑城下营地立起了双兔旗!』
『什么?』曹洪顿时就有些气不打一出来,『这才被轰了几炮,就敢立双兔!这些家伙都是死人不成?!』
围困安邑城的曹军营地之中,当然不是死人,但是主观能动性却和死人相差不多。如果让这些人对付安邑城中那些残兵败将,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面对骠骑大炮,顿时就慌了手脚,明明还没有出现多少的伤害,但是在集体恐慌之下,便是不管不不先立个求援的旗帜再说。
曹洪趴在望台凭栏上,看着骠骑军阵的另外两个方向,『不管他们!这是骠骑的声东击西!』
虽然这么说,曹洪心中却没有底。
真的是声东击西?
还是虚虚实实?
甚至是准备全面进攻多点突破了?
干!
这道题到底是选a还是选b,抑或是选c?
……
……
趴在安邑破烂不堪的城头之上的裴辑,现在也同样面临着选择题。
安邑城中,就如同斐潜所料的那样,已经出现了疫病。
如果说安邑可以将那些尸骸都处理好,或许能够避免细菌的孽生,疫病的蔓延。
又或是在城内的上上下下可以团结一致,富者拿出剩余的布匹和粮食来,让穷者可以有比较充沛的体力进行劳作,组织协调共渡难关,或许也可以安然无恙。
可是很显然,当危难过去,原本同一个队列,曾经相互扶持,相互依靠的人,现在却走路的走路,乘车的乘车,骑马的骑马。车有轮子甩下了瘸腿的马,然后打着左转向灯,朝着右边的方向驶去。
大概是能一锤定音的老者,如今已是死去。
穿着战甲,死在了沙场上。
裴茂确实是可以坐镇城中,不必拖着病体亲自上阵的,即便是最终城破了,他也有很大的可能性不会被直接杀死,可是裴茂依旧是穿着盔甲,亲冒箭矢刀枪在一线搏杀。
这,或许是裴茂想要留给族人最后的一课。
人,尤其是士族,首先要自强,要奋斗,才能获得旁人的尊重!
但很遗憾的,并不是所有裴氏族人,都会愿意向裴茂学习。
这些裴氏子弟愿意叫手下的人去奋斗,他们自己却不想要什么奋斗。
毕竟,奋斗实在是太累了。
说风凉话多容易啊,嘲讽那些做事的多轻松啊,干什么要自己亲自上手?
只想要做官,不想要做事的人,并不是只有在山东之地才有。
裴辑这几天干脆都不住在城中,而是到了城墙之上。
这才避免了一些牢骚话传到他的耳朵里面。
可是躲避并不能解决问题,问题依旧在那边,而且会越来越大。
他是老三,上面还有一个二哥。
就是这么的可笑,如今这个已经破烂不堪的安邑,依旧还是有人在内讧!
骠骑军来了,曹军停止了攻城,外界的危险一停,内斗就立刻开始!
那些城墙都没有上过一次,连刀枪都不曾拿过一把的七大姑八大姨九大叔十大伯,现在一个个都冒了出来,振振有词的表示,『看看,我之前都说什么了?为什么要那么拼?这骠骑不是来了么?结果现在家主都拼死在了城头,可悲啊,可叹啊!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将家主之位定下来!毕竟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啊……』
他们是真的关心家族么?
简直可笑。
可偏偏这些人之中,有的是年岁大的,是裴辑的长辈。
和他们讲道理,他们开始讲感情。
当开始讲感情的时候,他们开始论辈分了!
许褚移动部队的时候,裴辑就接到了守城残军,自己手下的禀报,但是这一段时间来的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疲惫,使得裴辑的大脑并没有反应过来……
直至火炮的轰鸣,使得裴辑就像是被雷击一般,顿时从浑浑噩噩当中清醒过来。
他也同样以为,骠骑大概率是不会那么快动手,至少要准备个两三天,然后才慢慢的进入正题。
『什么?!这就是火炮?!』裴辑爬在城头,目光死死盯着那火炮腾起的烟尘,看着炮口喷发出来的火焰,忍不住浑身战栗,『天下竟然有如此威猛之物?!』
当他看到曹军在安邑城下的偏营的寨墙在火炮轰鸣当中颤抖,呻吟,瘫软,垮塌的时候,裴辑也不由得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曹贼!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
裴辑大笑着,挥动着手臂,似乎要给那些火炮加油鼓劲。
安邑的城头之上,其他的残兵也和裴辑一样,欢声高呼,手舞足蹈。
可是片刻之后,当裴辑渐渐的从兴奋激动的情绪当中脱离出来,他就看到了许褚在准备列队突击了……
『呃?』
裴辑愣了一下。
不用骑兵么?
从城头上望去,虽然有炮火的烟尘,但是也能看得见许褚将骑兵布置在了外线,而准备冲进曹军营地之内的是步卒阵列。
这是因为担心曹军营地内的那些陷阱么?
安邑城周边的地形,裴辑同样也是熟悉。
『可是如此一来……』
裴辑思索着,然后忽然一哆嗦。
他急匆匆的从城墙的一边跑向了另外一边。
『坏了,坏了!』
裴辑看到了在曹军大营之内,似乎有烟尘腾起,似乎有大量的曹军兵卒正在调动!
很显然,曹军要出动了!
『快!快!快给骠骑军发……』
裴辑喊了一半,便是反应过来。他并没有和骠骑军做好任何的通讯约定,所以用什么方法来发信号?
摇旗呐喊?
说不得骠骑军还以为是给他们鼓劲……
敲响示警的金锣,可是这么远,又是有火炮的轰鸣,谁能确保骠骑军能听得见?
所以,坐视不管?
不行!
『来人!召集人手!我们……』裴辑咬着牙喊道,『我们准备出城!』
『什么?出城?小郎君,我们……我们出去了,就没办法再回来了!』在裴辑身边的老护卫说道。作为在裴家之中的老人,他可太清楚现在的情况了。
城中有一些人,是巴不得裴辑赶快出去的……
『我们……』裴辑沉默了片刻,他摸着残破的城墙,『看看这个城墙……原先我们以为,只要城墙修得好,便是什么敌人都能挡在外面,然后呢?城墙越来越破,修都来不及修了……敌人没把我们打垮,我们自己反而是四分五裂了……一个残破的安邑城,一个还没有得到完全解救的安邑城,一个连这些残骸这些尸首都还没来得及安葬的安邑城……一个,一个连家主都还没能安息的安邑城……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争的?值得他们现在就扯破了脸皮去抢的?!』
苍穹之下,最为坚硬的东西,并不是石头,也不是钢铁,而是人心。
人心,一旦硬起来的时候,比石头更臭,比钢铁更冷。
『坚固的城墙啊……哈哈,这就是坚固的城墙啊!』裴辑笑道,『他们还以为是这个城墙挡住了曹军,保护了他们!看看,看看!现在这些曾经令他们胆寒的曹军兵卒又是在干什么?』
在城头上的视角看过去,城下围困安邑的曹军营地里面,那些曹军兵卒在火炮的轰鸣当中惊慌的乱跑乱叫着,就像是一群在热锅上的蚂蚁。
火炮集中轰击的寨墙,整根的木桩在哀鸣,在撕裂,在纷飞。
几枚炮弹轰进了营地之中,画出了好几条由血和火构建出来的线条。
在热武器的面前,那些曾经的坚强,显得是那么的脆弱。
而在营地中央,一杆双兔大旗正在不停的摇晃着……
『春日种下庄禾,方有秋收粮获!若是我们今日坐视,那么明日就休怪骠骑坐视!』裴辑冷笑道,『他们要安邑城,就给他们好了!去告诉城中的人,愿意走的,便是跟着我,冲出城去!东西细软,都不必带走!那些不愿意走的……也由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