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过些时日,一旦北方乌桓集结兵力南下,再辅猛士燕北为之叛军锋矢,莫说冀州不保,就算是青州等地,又哪里阻得住乌桓大军的步伐?
想到这,沮授咬紧牙关,将箭矢狠狠地掷于地下,不禁怒道:“王芬误我啊!”
在沮授身旁,立着披甲执锐的武夫,刚毅的面容上带着担忧问道:“公与可有退敌良策?”
实际上领兵打仗守卫城池本是县尉的分内之事,可在这邯郸城中,所有人唯县长沮授马首是瞻,就算是统领县兵的县尉,在守卫城池上也认同沮授的足智多谋。
沮授漠然地看了县尉一眼,脸色有些垂败地摇了摇头,抬手指着满城墙的伤兵说道:“没有援军,邯郸数万百姓只能依靠这三千余军士了……沮某,亦无他法了。”
城外贼兵虽是乌合之众却到底久经战阵,城中的这些县兵可多数连战事都没经历过,甚至还不如乌合之众呢!
整个城头哀鸿遍野,沮授穿着袍裳不厌伤兵的血腥味,在城头上来回穿梭安抚着那些伤兵……人人脸色灰败,燕北的一封信射入城头,在这些守城汉军中不断传阅,再没有援军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军中。
“县尊……真的,没有援军了吗?”
沮授看着眼前在叛军攻城中失去手臂的县兵年轻的脸庞说不出话,他不忍欺骗这个视他如尊长的孩子,抿了抿嘴硬是停顿了半晌,才问道:“孩子,你今年多大,是……何方人?”
坚毅的汉军少年咬着牙,却无论如何都抵不住鼻尖的一股酸意,就算手臂被叛军削断他都未曾哼过一声,可如今见沮授对援军之问避而不答,盈满眼眶的泪却蔓延下去,穿过整张被泥血沾污的脸。
真的没有……援军了。
泪渍冲溃了脸上的血,穿出两道痕迹……可这何尝不是穿透了沮授的心?
“县尊,不能降,不能降……”
年轻的汉军艰难地别过头去,透过城垛,他看见邯郸城内往日繁华的街市,也看见巍峨的武灵丛台,这方土地便是生他养他的家。
千万不能降啊!
降了,他的手臂就白丢了,他的袍泽就白死了,那些仇再都无法报,恨都无法血了!
“不降!”
沮授坚定地点头,撩起罩袍紧攥着腰间剑柄,手指却一直颤个不停。断臂的年轻士卒震撼不了他的心,可同样的……城外燕贼的旌旗也夺不了他的志!
他是一县之尊,邯郸城更是冀州雄城。
即便无守城全功之法,却也有死节之志!
沮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邯郸城不能丢。哪怕一定要丢,也不能丢在现在。
此时此景,河东起白波贼、益州有马相贼、凉州羌乱、中山张纯张举擅自称制,天下祸乱就已……洛阳城皇帝昏庸半世,终于才有了些许明智,别的地方沮授管不着,可既然为邯郸县令,天下俱雄起之时他又如何能先泄了气?
更何况不说为天下,哪怕仅仅是为冀州,沮授也不能让邯郸城丢了。
邺城突遭大变,王芬招募万军随着他的逃跑尽数散去。邯郸不丢,则冀州仍有回攻之可能,若邯郸易手,则邺城亦不能守。
邺城丢,则冀州全境随即崩溃。
“军士们,尔等俱为汉军,公与亦为汉臣……吾等身虽微,然志不可夺!”沮授手掌在眼前的伤兵肩膀轻轻拍了一下,骤然拔剑长身而起在城头上喝道:“没有援军了!刺史王芬谋逆逃窜,邺城之兵已散,在下决意与邯郸共存亡,愿诸位助我!”
此时此刻,沮授知道说这样的话实在有些丧气。
但他不愿欺骗这些士卒,更不能压而不发像没事人一样。即便他知道告诉士卒没有援军之后可能在今晚便会出现逃兵私自出城。
他没有办法……他要守城,哪怕城破巷战,哪怕要在据守县衙,他也要守下去。
守到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
再上城时,沮授的衣袍之外,已多了一件皮甲。
今夜,便在城头上渡过了。
望着天边的满天繁星与城下黑压压的旌旗军阵,沮授不禁怀疑……汉家的天下,还守得住吗?
各地叛乱,朝廷真的能剿得灭吗?
如果能,那么援军在哪里呢?
沮公与没有未卜先知的神能,但他很清楚此时此刻正是大汉四百年未有之变局……只是这条路会走向哪里,就像被遮蔽在浓雾之中的小路,看不清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