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锦见状,一颗心往下一沉,还是继续轻轻说道:“建文朝时,爹的权势官位可比不上夏元吉,为何爹独独被人扭住不放?只因一件事,爹与方孝孺、连楹约定殉国,他俩都没投降,唯独爹投降了……”
刚才妙锦一看到大门口的污|秽,她就明白了:世人愤恨者,非建文之臣降燕,而是虚伪!
外人不了解景清,连燕王也以为景清真的归降了……偏偏景清说了太多忠心有气节的话,还嚷嚷着要自裁殉国;前后言行反差之下,因为误解他、以为他虚伪无耻,世人才会唾弃他!
景清那么要面子、名声的人,就算在某一瞬间真的被吓住了,犹豫退缩了,他也回不了头!
妙锦想通了这一节,便不动声色道:“方孝孺、连楹已死,死无对证,父亲可以设法不认那次约定,便说是流言……”
“住嘴!”景清沉声骂道。
他急躁地走了一圈,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语气沉静下来:“老夫算是听明白了。女儿啊,你在北平数年,不知受了谁的蛊惑,想事儿的初衷出现了偏差。
你只看到身边的人,觉得人命要紧、自家要紧。却忘记了圣贤的教诲,忘记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要义!”
景清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世上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便是义,孟子已经教诲过世人。女儿要分得清,孰轻孰重。”
妙锦顿时不吭声了,纵是父亲不发火,心平气和地辩论,她也实在说不过父亲,所以父亲能考进士……
就在这时,景清转过身来,神色坚定地说道:“那件事,老夫亲自去做!到那天,你便与你娘先走一步,免得像铁铉之妻一样受辱。”
他盯着妙锦的脸,等着她回答。妙锦脸色有点苍白,仍轻轻颔首。
景清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犹自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凝视窗外,好像是在苦思良策,谋划行刺!
妙锦已经尽力了,此时已彻底放弃了劝父亲回头的念头。父亲满腹诗书,没人能三言两语能劝服他。
她来到了自己的闺房,坐在窗前,发了一阵呆。
最后的光阴里,她觉得应该多看几眼这世间的美景。此时此刻,她才恍然醒悟,自己还有很多很多想去做、却没做的事……以前她以为自己很年轻,还有很多岁月,此时才明白,人生苦短稍纵即逝。
院子里的浅红桃花正在飘落,遍地都是花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妙锦闭上眼睛,用心地呼吸着那气息。她又慵懒地眯着眼睛,仰头感受着春日的温暖和光辉,亮堂而暖和的人间,原来真的很好……一个低沉的声音仿佛正在耳畔叙述:小姨娘再等等,多看看,你会发现世界很大,也很美,有很多东西值得留恋。
接着她便开始翻找旧物、字迹,以及箱子里的衣物小物什,慢慢回忆十八年来的喜怒哀乐。偶尔她会忧愁,偶尔她会掩嘴直笑,没想到那尘封的地方,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事儿,许久没有想起过了。
如此也好,既能准备一番死个明白,又不用像别的大臣家眷一样,临死前还要遭受长久的折磨。
妙锦坐到铜镜前时,看到铜镜中唇红齿白的容颜,脸离得近便清晰细腻;身后的落花、古色古香的雕窗则朦胧。铜镜中的画面,连自己也觉得非常美。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做出各种姿势和神态,一会儿又伸直雪白的脖颈,挺起饱满的胸脯,双手从锁骨往下拂过丰腴如玉的肌肤,握着自己柔软纤细的腰身,妙锦一时间却不禁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她连自己也觉得很漂亮,可惜了,很快就会化为乌有,现在却只能孤芳自赏。于是在忽然之间,妙锦便有十分不甘心的心思涌上心头,有点自怨自艾起来。
朦朦胧胧之中,妙锦仿佛看到了一双聚精会神的目光,在燕王府内宅,偷偷地在她身后打量着、欣赏着。他的眼睛里仿佛有各种惊叹和垂涎……
妙锦脸上一红,原来她被看得很不舒坦,现在却心道:他看到的只是一件粗布道袍,又宽又厚,把最美的地方都遮完了。
她越想越羞|臊,耳朵也感觉火辣辣的,时不时唾自己一口,还没出阁的人就如此不要脸。但时不时又想,事到如今,若能被人发现这美丽,记住她的美,让这一切活在某个人的心里,倒少了些许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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