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己听得越是透彻,心中便越是害怕,这绝不是李浈想象中的父子君王,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难道身在帝王家便真的就要摒弃父子间的坦诚么?
这让李浈又想起了玄武门外的兄弟李漠,想起了乐游原上的父亲李忱,心中愈发不寒而栗。
李德裕似乎看出李浈心中的痛苦,不紧不慢地说道:“得到了天下,便需得抛弃一些东西,但无论抛弃了什么,心中却还是要守住些什么的,陛下忍辱负重十余年方得今日之天下,若论亲情,他比谁都更加珍惜,只是身处龙榻上,便心系天下事,想得多了也便有些牵绊,也就注定有些事不能说得太直白,更不能做得太直白!你可明白?”
李浈默默地点了点头,而后紧接着又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注吾合素此时也轻声叹道:“无论你对谁有怨恨,都不可对陛下有恨,他若真不信你,便不会一次又一次地让你身负重任,更不会将兵权交与你,那日在京城内可是将十数万勤王大军的兵权都交给了你,但凡他对你哪怕有一丝怀疑,都不会如此!”
说罢,注吾合素将目光移向窗外,星星点点的月光透窗而入,却让窗外的夜变得愈发地阴沉,“那可是十万大军勤王大军啊,那可是长安城啊!即便老夫这个外臣想起来,心中都有些后怕,自古以来弑父夺天下的事情还少么?”
注吾合素说完,李浈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复杂,他当然更愿意相信这些,即便是在内心最深处,李浈也同样认为父亲李忱是疼爱自己的,但就是无法认同李忱的种种所为。
李浈更愿意看到的是无论何事,父亲李忱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自己所思、所想,任何困难都与自己一同面对。
也许这只是一种奢望,他明白身为天子所要面对的巨大压力,身处高位必然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更遑论天子。
想到此处,李浈心中多少有些释然,既然自己无法改变,那就试着去接受,这也是李浈上一世悟到的事理,绝不钻牛角尖或许能活得更轻松些。
见李浈眉头舒展,李德裕笑问:“想明白了?”
李浈点了点头,“没想得太明白,但不再去想了!”
李德裕抚须大笑:“这便对了,你现在要想的不是这些,而是另外一件事!”
“哦?还有何事?”李浈问。
李德裕随即与注吾合素相互对视一眼,而后笑吟吟地问道:“眼下陛下还未立太子,你就真的没想过要更进一步?”
“当皇帝?!”李浈当即摆了摆手,道:“不干,太累!”
“那你可曾想过,凭你的功勋,陛下诸子之中还有谁能与你相及?若你不做太子,无论谁登上皇位都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的闲散王爷就真能平平安安地做下去?”
李浈顿时一滞,李德裕所言与此前延庆的意思一般无二,而自己也曾想过这些,只是李浈单纯地觉得只要自己日后辞去一切官职,交出一切实权,便能做得一世富贵。
但事实上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无数的历史教训都反复地说着一句话:身负不世之功,必无安身之地。